薛镇这段日子都在镇北军营之中,甚至没有抽出时间回将军府。

除了军情之外,主要因为萧宁宸总是寻机会在军营中,彰显他监军的地位,以至于薛镇不得不和他周旋,正事之外的所有精力,都牵扯在了这种琐事上。

薛镇不介意淮王在军中耀武扬威,但他很介意他在众将领之间的刺探与挑拨,更介意他对于北疆军事部署的指手画脚。

只不过萧宁宸本事着实寥寥,他每一件事情都要知道,都要插手,但因为实在提不出有用的建议,所以到最后依旧是薛镇为首的北疆将领们,做出决断。

「将军如此,岂不是给了淮王借口?」他在军中的智囊林先生如是道,「他每日都要往京中传递密折,必然不会有好话的。」

林先生名叫林崎,以前是辅佐他父亲的,父亲去世后,林崎就留了下来,从京城到北疆,一直默默地帮他打理事务。

薛镇好容易有一时听不见萧宁宸的声音,实在不想再听淮王的事,按按太阳穴,淡然道:

「无妨,陛下不会糊涂到只听他的话,淮王也该知道他来此是为什么?横竖最近有了军功,亏待不了他。」

林崎叹了口气,人看起来都沧桑了许多:「将军本可……何至于此呢?」

薛镇笑了一下:「我们说过很多次了,先生应该懂我的,又何必再说?」

「正因为世子心愿宏大,」林崎肃然道,「某才不希望世子为了这等无谓争斗妄送了性命。」

「……我不是还活着嘛。」

「但以后却要顶着君王的猜忌,以残躯征伐天下,」林崎更不满了,「所以世子,听老夫一劝,莫要总与他争竞。」

薛镇无意与他再争论下去,正想换个话题,说说武备营的新想时,忽得外面有传令兵道:「禀将军,京城三营的骁勇将军陶书,陶将军在营门外求见。」

薛镇愣了一下,看向一旁的滴漏,已经是申时末刻了。

而且陶书在给彼时还在会茂的自己送信之后,该是已经回京了,又怎么回突然折返来?

薛镇看了林先生一眼,林先生会意,走到了屏风之后。,薛镇则吩咐道:

「快请进来。」

不多时,陶书带着风尘仆仆之气大踏步地进了营帐,而他后面跟着的两个马弁还抬着个捆得很结实的麻布口袋。

「子言兄,这是……」薛镇微微皱起眉头,盯着那个麻袋问道。

「嘘,」陶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手下人把东西扔在地上,吩咐道,「你们到帐外去,离远些。」

「是。」他的两个马弁很听话地退了出去,但薛镇这边的军士自然是纹丝不动。

薛镇见状,也一抬手,对军士道:「到外面二十步之外守着,不许人靠近。」

「是!」众军士这方退了出去。

「子言兄,到底怎么回事?」薛镇这才问道,向着那麻袋抬抬下巴,「那里面,是什么人?」

陶书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目光,竟然流露出了一丝同情之意。

「仲敬,有些缘分,终归是孽缘而已,反正你又不喜欢她……」他很艰难地开口,第一句是个莫名其妙的安慰。

薛镇还是愣怔片刻,才意识到陶书说的人,大约是李月娇。

他的心顿时一紧,以前每次想到她,总会涌上心头的恶心感,再次在他的身体内叫嚣。

并非因为听见她的名字,而是因为听见人当着他,直白地评论他们的关系。

陶书见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还当是他不爱听到李月娇,立刻打住不说,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看那信封上的颜色,便知这封信有了些年

头。

他将信递给了薛镇,严肃道:

「我回京的路上撞见了这个人,觉得他鬼祟,就跟了两日,寻机会拿了他,结果,就在他的身上搜出来了这个。仲敬,你千万要冷静些。」

薛镇看着那个信封,甚至不需要打开,就能想到信中可能的内容是什么。

关系到李月娇,能让陶书如临大敌,说出那样一番话。

他接过信,打开来看。

果然,又是一封唐瑛与山野堂往来的书信,写了的都是唐瑛对于火器的理解,应用等。

开篇写的是师兄,而落款处的日期,恰是八年前的十二月。..

转过年的五月,便发生了那场爆炸案。

薛镇细细地读着信上的每一个娟秀、整齐的小字,心中翻腾的血气,一如当初他第一次得到那些蛛丝马迹的线索那般。

只是这次,他能确定的是这封信的本意,也许并非是给他的。

这些内容,像极了李月娇向他坦诚的,那两封信的内容。

陶书看着薛镇捉摸不定的神情,以为他是气呆了,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仲敬,我记得,弟妹的母亲……似乎就姓唐?」

薛镇将这封信折叠了起来,平复着翻涌向上的血气,低头盯着地上的那个麻袋,许久才缓缓地问:

「子言兄是在何处抓到此人的?」

「北归县界。」陶书立刻道,「他正往北境来。」

薛镇垂目不语。

不对,事情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儿。

他正要打开那麻布口袋,好好审问一番的时候,忽得外面又有声音响起:「将军,夫人处派人来了,说有紧急的事情要见将军。」

陶书立刻紧张起来,而薛镇示意陶书无妨,高声道:「让他进来。」

很快,胡沐便进了营帐,忽然看见陶书在内,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

薛镇看了他一眼:「夫人那边,怎么了?但说无妨。」

「是。」胡沐斟酌着,还是没将实话当众说出口,而是道,「那位陈娘子,到了安化郡。」

陈三娘?薛镇心中思忖一番,便对陶书道:「我安排人送子言兄到城中府内休息。」而后又指着那麻袋对胡沐道,「把这个,送到夫人处去。」

「是。」胡沐立刻过去,将那麻袋扛在肩上,转身离开。

「仲敬。」陶书很担心地唤了他一声。

「子言兄放心,这封信我心中有数。多谢兄长了。」薛镇说着,郑重一礼。

陶书动动嘴,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跟着薛镇一起出了营帐。

岂料迎面,却见淮王萧宁宸领着人就在外面,但因为军士的阻拦,因此没能走到营帐的二十步之内。

看见薛镇出来,萧宁宸本就郁郁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仲敬,这么晚了,你们在做什么?」

他认出了陶书,眉头拧紧:「陶将军?你怎么也在这儿?」

陶书对着萧宁宸一礼:「见过淮王,末将此来并非军职,而是私游至此,才来见见仲敬的。」

说得光明正大。

薛镇已经走到了萧宁宸面前,拱手道:「殿下,不过是末将家中私事,并非军情,因此不便向殿下禀报。末将今夜要回府一趟,军中事务自有各将打理,又有王爷坐镇,想必万无一失。」

「什么私事……」

可是没等萧宁宸说完,薛镇已经和他擦肩而过,匆匆离去了。

萧宁宸后面要说的话,都被噎在了嗓子眼儿里,在军士们的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格外尴尬。

他恨恨

地瞪着薛镇的背影,心中的疑惑和恨意,无限膨胀。

*

陈三娘将苏方和研墨带到李月娇府中之前,李月娇已经因着陈三娘的话,对那两个人的模样,有了些心理准备。

只是当那两对夫妻真正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李月娇依旧被他们的模样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一旁的云团更是惊呼出声,忙又捂住嘴巴,无措地看着李月娇。

苏方的脸上是无数刀痕错综交织,手上、脖颈等露出的皮肤都是严重的烧伤,伤到李月娇很难辨认出她是男是女。

而研墨的两条腿是从膝盖往下,被人硬生生地切断了,还被人削掉了一只耳朵,脸上同样有几处陈旧的刀伤。

那两个人从进门起,就惊恐地看着李月娇,身上不停地颤抖,人更是紧紧靠着陈三娘,仿佛只有她的存在,才能让他们感到安心。

「你是叫……」李月娇坐在他们对面,好半天才平复了心情,决定和他们说话。

可是话刚出口,对面的男人和女人就哀嚎一声,跌坐在地上,不停往后缩,口中颠三倒四地说道:

「不要杀我们,不要杀我们……陈娘子,你说不会杀我们的……」

陈娘子立刻蹲下身子要扶他们,安慰道:「是,不会有人要杀你们……」

可是她的话没说完,苏方便指着李月娇尖声道:

「我知道她……她是李家姑娘!她是侯爷的孙媳!你说要替我们申冤!你骗我们!你骗我们!」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了,只这一句话,李月娇便知陈三娘所说的,都是实情。

李月娇张张嘴,想要解释,可是苏方只是尖叫着,根本不给她插嘴道机会。

如今外面已经是傍晚时候,陈三娘听她喊得凄厉,生怕被人听见,索性捂住她的嘴,一手刀将人劈晕过去。

研墨见状,绝望地惊叫一声。

他没有腿,只能用手拼命抱着昏迷的苏方,嘶哑着声音恳求道:

「杀我吧,不要杀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会杀你们的。」李月娇终于找到了机会说话,立刻道,「研墨,你叫研墨对吗?我不会杀你们的,真的不会。」

研墨停止了叫喊,不信任地盯着她。

「小姐,真的不会杀我们?」他哑着嗓子,颤抖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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