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塞北黎,刚刚,我向江瑞生报出了家门。

......

自报家门,历来是侠客对决中最庄重、最严肃的仪式。

这就有点像战场之上两军扯起了战旗,既然已经堵上了军旗的荣誉,自然要死战到底。

而在江湖,向对方报出自己的名号或是武器的名字,就要为了名号和武器的荣誉而战,即使因此战而死,也只能无怨无悔。

既语家门,便分生死,江湖中人,皆遵此理。

报出塞北黎的名号后,我凝聚心念,与江瑞生天人交接,静默对立,不言不语。

在外人看来,高手之间对决前的静默,总是在什么积蓄力量,或者是什么眉宇争锋。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打架就是打架,抡起拳头砸就可以啦,哪里来那么多狗屁花架子。

我不知道江瑞生在那里傻站着是为啥,我塞北黎之所以站在这里没有出手,只因为我想感受一下战前的宁静。

因为,我如今天这般认真,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

时光年轮回转,四十多年前,那时的我才十来岁,时逢大汉与大秦刀兵相见,大秦头狼刘渊忽然对我大汉发难,发兵十万,直取当时的大汉西北武威、天水、敦煌、酒泉四郡,请示岌岌可危。

当时,镇西王刘祺负责西北四郡的一应防务,他不思报国抵御外敌,反而聚拢亲信,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叛乱,几乎整个西北的所有兵力,都被他裹挟而走,秦军一到,四郡霎时白骨露野,百里不见人、千里无鸡鸣。

我一家人生来贫苦,兵乱一到,也没有大树可以依靠,为了生活,不得不开始四处流浪,逃避战乱,每每见到骑着高头大马的大秦人,我和爹娘恨不得长一双翅膀躲到天上去。

最后,这场草原民族带来的外患自不必说,神武帝御驾亲征,历时五载杀伐,蛮夷终退,天下重归太平。

帝国内部,在酒泉吕氏、天水冉氏、先登尉迟氏等世家大族的同力诛杀和神武帝大力支持下,镇西王刘祺极其重要党羽纷纷受诛。

那个时候啊!时逢大秦刚刚退兵、诸王内乱方定,原镇西王刘祺的余党大多落草为寇,一些活不下去的平头百姓也纷纷占山为王,致使帝国西北匪患丛生,人人不得安宁。

天家忙着整肃边患、安抚世族,为了持续补充边军、继续稳固疆界,神武帝一声令下,从现沧、曲、柳、明四个未受太大外乱大洲的牧兵、郡兵中,十之抽六以充边军,这下子,沧州更乱了。

我们这种要啥啥没有的平头百姓,也更苦了!

......

我微微注目眼前的江瑞生,见他并未动作,料想应该是在恢复气机,我也并没有仗势欺人,便转头看着伏灵山下满地的尸骨和残骸。

我触景生情,儿时的悲怆心情如江似浪般涌上心头。

战乱平息初年的沧州,简直是一锅下不去嘴的粥。

世族、门阀、盗匪、民兵,今天你杀我,明天我屠你,今日降、翌日反,今日和、明日分,打打杀杀,不亦乐乎。

那些个世族老爷们也不知道咋了,在镇西王起兵谋反时个个奋勇无匹,叫嚷着精忠报国至死无悔,如今四海一同,他们却自顾自的一亩三分地,甚至还和几家巨匪划了道道,约定只要这帮子人不过‘界’,你们是死是活,世族绝不插手,最后定是个两相获利、‘天下太平’的结局。

小时候觉得这种划分界限的形式简直奇哉怪也,现在一看,全都是些狼子野心的势力家伙。

帝国在战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处于空虚阶段,维持地方争权,大多仰仗世族,而地方世族们一旦生出了异心,地方必会面临大乱。

果然,世族们与当地盗匪‘划定疆界’没几年,各自的野心,便驱使着他们继续相互攻伐,是没有止境、没有任何立场的相互攻伐!

没过几年。

我的祖父死于世族和匪患!

我的爹娘死于世族和匪患!

我的妹妹死于世族和匪患!

直到我生命里的最后一个亲人、我唯一的弟弟乔明被活活饿死后。

悲痛欲绝的我,终于不想再做那逆来顺受的良民,我拎起了菜刀和个锄头,纠集了几十好友,大旗一扯,投了时任武威郡郡守的党。

我要做塞北的黎明!

我要杀尽天下间所有的乱臣贼子!

我要复还朗朗乾坤于日月,归天下四海于太平!

武威郡郡守党是个光杆司令,他正愁手中无兵,见我前来,当即许了我一个百夫长,经过两年相处,他又见我年少有根骨,当即大手一挥,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举荐信,让我入崦嵫山寻高人指点。

当晚,我便兴致勃勃地出发,到了崦嵫山下一望,那里果然是神仙居所。

上分两水、岳镇三江的崦嵫山,乃轩辕黄帝诞生之所,传言,有人曾在这里,见到过飞天白马和人脸身的走兽。如此佳地,自是山川焕绮,神山秀水,荫翳天日,奇蕴万千,能在这里修行,简直是一种享受。

出行前,老党曾对我说‘山野多仙人,心诚自有良缘’,结果,刚到山下,没遇到他娘的仙人,却遇上了一只大虫猛虎,还未杀人就已经背负了全家性命的我,自然不肯成为禽兽之食,我仗着一身力气,将那大虫三拳两脚,活活打死了。

刚刚坐下喘息片刻,山中一枯瘦老者飘来,对着我的屁股就是一下,不满地道,“你小子,杀了我的坐骑,要赔!”

我欲哭无泪,脑筋一转,心觉此人会不会是老党为我找的隐士高人,正要奉上举荐信,哪知,举荐信已经不自觉地随风飞到了老者手中。

眼前这老赖皮看后,并没有知会我他的身份,他眼皮都没眨一下,非要让我做他三年小奴,以偿此债。

就这样,我陪着这位老人在崦嵫山中开始清修,他不仅教授我武艺,还传授我为人之道和治世之道,让我能够浅通百家之所长。

笑问东风归期否,三年雪泥成神功。

一番磨炼,三年功成,我终于入境破城。

即将下山时,老赖皮把我带到一处山崖,我定身一瞧,崖下尽是累累白骨,我惊诧问道,“师傅,这,这是?”

老赖皮轻叹,对我意味深长地道,“世间无才无能又心生妄念之人,太多了,连那只老虎都杀不掉,怎能有贪图神功的资格呢?滚吧!不要死的太早,完成心中所愿后,尽快回来,老头子我还指望你送终呢!”33qxs.m

原来,被老党举荐来此求学的人,不止我一个。

但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我是第一个。

我快马加鞭,重回故地,在郡守党和一干兄弟们的支持下,我终于践行当年诺言,开始招兵买马,整肃军纪,着手剿匪。

尤记第一次出征,我意气澎湃,临剑作诗:罡星起义在沧州,杀曜纵横匪山中。七星成聚风云汇,仗剑四海显英雄。

我,塞北黎!要做划破黑夜的第一道光火,少年心性,至死不悔。

青葱岁月不抗混,身上留下了几十道伤疤,帐下攒下了几千颗贼头,十几年的戎马生涯,便这样过去了!

弹指十七年,汉历320年,随着最后一座匪寨的大旗被我砍下,整个沧州的匪寨,终于被我清理干净。

风刮向天边,我已在天边,匪患清理干净后,我荣升锋州青河军前军千夫长,后因看不惯世族与官员狼狈为奸,遂带着兄弟们背井离乡,谋求功名。

回那段日子,真是难熬啊!

大大小小的世族子弟被家里的族老们安排进入青河军,我和兄弟们不愿做那鹰犬走狗,自然多受排挤,郁郁不得志。

几年后,我等眼见仕途无望,就在我等心灰意冷决定辞官回乡之际,陛下的一纸招贤榜,重新燃起了我的心火。

这是陛下要加强集权,剪灭世族的前兆啊!

如此攀附天子、成就不世之功的良机,我怎能错过?

当晚,我与兄弟们围篝夜谈,有人想回家、有人想追随,众说纷纭。

就在我等犹豫不决时,一团腰眼光芒从北方夜空的深处里闪出,光芒逐渐增强,拖着一条长长灿烂的尾巴,划过天际,奔向无边无尽的南方。

我等心中振奋。

流星过月,这是个好兆头啊!

既然老天已经决定,我等哪有理由拒绝呢?

第二天,人去营空,我带着足足两千骑,入了长安城。

听说,事后青河将军听说此事,差点没掀了桌子。

......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人是满天星,独行快,众行远!

两千外来客齐聚长安,自然引得无数看客。

思虑再三,我将兵马屯在城北,自己带着十二名百夫长入了城。

随意找了一家酒肆,我落坐饮酒,以静制动。我想:一定会有一个合适的人,出现在这里,来见我,然后带我走!不,是带我们走。

不到半个时辰,一位大眼炯灵、鹅脸细嫩的公子哥儿,拿着一把沙果,笑嘻嘻地坐到了我的对面,我知道,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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