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之外,萧宁安的马车在等着,周遭则站了二十个护卫。

李月娇特意留意了一下,来的时候是这些人送来的,走到时候没换人、没多人,也没见护卫们面有异色,略放了心。

他们都是皇后派来的人,如此看,皇后如今还没有对太子生疑,他们也没看破自己的身份。

不过自己扮的喜来小内监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至少这群护卫都对他不熟悉,也没打过交道,否则不可能看不出来换了人。

萧宁安面色如常地上了马车,回头对李月娇道:“你也上来吧,本宫乏得很,你给本宫按按头。”

“是。”李月娇垂首。

她还当自己得跟着车走。

按宫中规矩,内监宫女不得与贵人同车,不过来的时候因为着急,萧宁安吩咐她上车;走的时候他又用了这种理由把自己叫上车。

护卫们不很在意。

京中人知道太子心性好,没排场,往日出门时除非仪式,否则不太爱用仪仗,带的护卫最多也就四个,还会让随侍的太监宫女坐车,也会吩咐跟着的护卫骑马。

在小节处对人好,行事细心这点儿,李月娇觉得薛镇和太子还真是外甥似舅。

二人坐上马车后,车夫便催动了马车,但因为听着萧宁安说头疼,所以车行很慢,免得再颠了贵人。 @

车内,李月娇和萧宁安分开坐着,中间能再做坐下一个人。

萧宁安确实头疼,靠在车内高高的垫子上,自己揉着额角。

虽然二人算得亲戚,还差着辈分,但萧宁安也不过二十五岁,他守着规矩,学着经典长大,虽然靠权宜之计让人上了车,但不可能让自己十八岁的外甥媳妇真来自己按头。

不成体统。

当然了,最好是这辈子没人知道李月娇在他旁边扮小太监的事情,不然传扬出去了,他们仨都尴尬。

而李月娇虽然和父亲学过些皮毛,但萧宁安不吩咐,她也不会主动过去给人按揉,便只在旁安坐,寻思着当如何行事。

马车走了一小会儿,萧宁安觉得头疼得轻些了,才放下手,倾身凑近李月娇,附耳低声道:“如今天牢走了一遭,你说的话,可还作数?”

外面护卫都是高手,耳力好,因此他将声音压得特别低,话也含混,免得被人听去。

李月娇用力点头,口中恭敬说道:

“殿下如今,还要回御仙园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萧宁安的眼睛,颇有提醒的意思。

东宫就在皇城之内,只有回了东宫,太子才能想办法见到建隆帝,也能更快地知道消息,才能在得了药后,最快救下建隆帝。

萧宁安一时沉默。

他方才在天牢中的种种,想必母后已经知道了,而她并没有派人来抓自己,出了天牢之后,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想着,他抬手敲了一下车壁,吩咐道:“回东宫。”

车夫忙勒停了马车,偷眼看了看跟着的护卫们,没敢作声,也没敢按照太子的话转向。

护卫们都是皇后派来的人,他们人多,自己还是听他们的好了。

萧宁安眼见马车不动,心知车夫在怕什么。

他往日脾气好,但今天,他着实受够了人人都不肯听自己的吩咐,干脆坐到车边,呼一下将车帘掀开,看向那侍卫头领,似笑非笑地问道:

“齐统领,本宫究竟还是不是东宫太子?”

“殿下恕罪,末将等不敢。”齐统领立刻单膝跪下,如是道。

引得二十个护卫呼啦啦都跪下了。

李月娇在一旁帮腔:“殿下的头疼刚略好些,当心吹了风。”

“本宫如今连自己家都回不得了,还管什么头疼不疼?”萧宁安嗤笑,依旧盯着齐统领,问道,“或者这样,。

本宫在这北风里等着,齐统领去问问母后,我究竟还是不是太子?能不能回东宫?”

太子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齐统领自然不敢再多言了,更何况太子还嚷头疼,这要是真的犯了什么病,他们可都得陪葬。

皇后只是让他们看好了太子,可没让他们弄死太子。

是以他起身吩咐车夫道:“听太子吩咐。”

车夫忙不迭称是,这方驾车,往皇城方向去了。

“殿下息怒,殿下坐回来吧,仔细受了风。”李月娇很尽职地演个小太监。

萧宁安这才摔下车帘,坐回到车内,对李月娇道:“你还算得本宫心意,就同本宫一起回东宫吧。”

李月娇立刻做出个喜悦的样子道:“是,奴谢过太子殿下。”

*

皇城的承安宫内,詹皇后端着药碗,坐在再次陷入昏迷的建隆帝身侧,听人和她细说太子昨夜说的话,听人和她说薛镇如何不肯屈服,不由笑出了声。@·无错首发~~

她让人扶起了建隆帝,一点一点地,喂他吃太医开的药。

药是好药,但也不过是吊命而已,建隆帝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昏迷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长。

而如今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彻底口不能言,脖子以下均无知觉,只剩下眼睛还能眨眨,对着詹皇后怒目而视。

但詹皇后依旧每天根据太医的吩咐,喂他喝药,并在他醒来的时候,想办法喂他吃些东西,甚至会很慈悲地允许涂贵妃常来常往地看看他,由着涂贵妃在病榻前哭哭啼啼。

不过当然,她是让人看好了涂贵妃的,绝对不能允许她出事,也绝对不能允许她和外面传递消息。

他们之间近三十年的夫妻情分,曾患难与共的真情,只剩这一点了。

等到建隆帝驾崩之日,她的儿子会登基,她会成为皇太后。

她会好好地把涂贵妃放在宫中养着,把淮王萧宁宸放在京中养着,就像养个牲口似的,只要他们别再做怪,她也就当养了两个傻子充玩意儿了。

更何况涂氏能与建隆帝一起,也是她当年一手促成的。

彼时他们一家被削爵流放岭南,为了再起,夫妻二人联手算计了当时待字闺中的涂家嫡长女,最终借自己娘家与涂家的双重声势重回朝中,才成了赢家。

建隆帝后来对涂贵妃的偏爱,是觉得愧疚;她容下建隆帝对涂贵妃的偏爱,也是因为愧疚。

只是,建隆帝只记得对涂贵妃的愧疚,却忘了她这一路是怎样陪着他走来的。

她这一辈子,贪嗔痴怨,只在建隆帝一人身上,与他人无关。

当然,若他们做怪,自己一定会在死前料理了他们,确保她的皇儿地位永固。

“他还真是你的儿子,”詹皇后一边喂建隆帝药,一边如是道,不管昏迷的皇帝能不能听到,“只是不知道他的情深意重,待登上大宝后,又能剩下几分?”

唯一的变数就是那份血诏,不过薛镇竟然独身一人回来了,让她意外。

詹皇后从昨夜想到今晨,便想明白了薛镇的用意:

他是要用自己的一条命,换李赋,换他的妻子一家,换长公主与孝惠郡主二人,好好活着。

也是有情有义的,但她在犹豫要不要答应。

天子死于非命,天下必有揣测,总得杀几个人堵住悠悠之口,尤其是不能让她的儿子背上骂名。

那得到建隆帝血诏,又有兵权的薛镇,无论他如何选择,注定是个必须被除去的隐患。

而一个必死之人的阳谋,她到底要不要踏进去呢?

“让他们好生审着吧。”詹皇后最后淡淡地吩咐了关于薛镇的事情,“实在审不出来,再说别的。”

有人答应着下去了,又有人来报说齐统领求见。

詹皇后没立刻召见,而是。

继续缓缓将一碗虽好,再无作用的药给建隆帝喂完后,让人放下帘子,挡住如今已命悬一线的皇帝,才吩咐让齐统领进来了。

“末将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齐统领如常礼过,才道,“启禀娘娘,太子殿下回东宫了。”

詹皇后笑了笑,并不生气,只是笑道:“既然想开了,回去也是应当的。他毕竟是太子,本宫也不会为难你等。”

“是,殿下还将那个叫喜来的内监也带回东宫了。”齐统领继续道。

詹皇后更加不以为意,只道:“一个小黄门而已,他得用就留在身边好了。”

“是。”

“回去吧,告诉太子,忽然从御仙园出来了,便也该知道好歹了,别见不该见的人,也别说不该说的话。”詹皇后慢悠悠地叮嘱。

齐统领的后背生了汗,应声道:“是,末将遵命。”

*

东宫之中,自外面看一切如常,但进到里面,却是步步有人看守。

萧宁安一回府中,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太子妃的院子,只是那院门口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

因为太子妃姓涂,是涂贵妃的侄女儿,建隆帝在涂贵妃被封为贵妃那年的冬至大宴上,突然亲自赐婚,完全不给詹皇后拒绝的机会。

詹皇后不闹,不过一个月后便趁萧宁安不在时,让人一碗药灌下去,绝了太子妃的子嗣,同时又给太子安排了两个侧妃。

灌药的事情,詹皇后自然不会昭告天下,但也没对建隆帝瞒着。

那之前,帝后已经有了许多矛盾,而那之后,矛盾彻底被激化。

若非詹皇后娘家势大,詹皇后在群臣中也颇有名望,只怕早就被废了。

但让詹皇后想不到的是,那次事情后,自己的儿子竟然对婚前只见过两面,婚后也并没有感情的涂氏,动了真情。

这令詹皇后很是后悔。@*~~

愧疚二字的杀伤力,她早该知道,是以那时候她已便按下决心,涂氏绝对不能活到太子登基那天。

如今萧宁安走到太子妃院门前,立刻就被人拦了下来。

“殿下,皇后说了太子妃如今病重,怕过了病气,还请殿下以玉体为重。”那人冷漠地重复着詹皇后的旨意。

萧宁安瞥了他一眼,虽然今天他一直被拒绝,不过这次,他没有再发作。

自己发作的结果,只能是让妻子更难,甚至……

死得更早些。

因此他不过是站在院门口对着里面高声道:

“阿瑾,我很好,你也要养好身体。”

我们才能有来日。

院子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李月娇跟在萧宁安的身后,看着那被死死围住的院子,总觉得能听见一个女子的低泣。

她嫁入侯府三年,只见过两次太子妃。

那时候有一点点漂亮的女子,可神情总是怯怯,身子骨儿还特别不好。

因此她见太子那两个侧妃的次数,都比见太子的次数多些。

孝惠郡主那么爱和她谈古、谈宫中事的人,都从没和她提过太子妃。

是以李月娇对那位未来要成为***的女子,一无所知。

直到今天,她看着这情势,看着萧宁安被拒之门外的模样,才蓦然感到,怕是那位娘娘在东宫的情景,都比不上自己在侯府那三年的光景。

至少在被薛镇冷落的三年里,婆婆孝惠郡主对她是真心疼爱。

太子妃姓涂,而皇后和涂贵妃,积怨太深,李月娇想着,有些难过。

她明明是无辜的,婚是陛下赐的,涂家想也有心攀附,她一个闺中女儿,又能如何呢?

大人物的权谋对抗,又何必牺牲一个小女子?

她就这么叹惋着,和萧宁安到了书房。

此处终。

于再无旁人了,只有萧宁安最贴身的内监贺忠,跟进来了。

萧宁安很直接,指着李月娇对贺忠道:“她是安阳侯世子夫人。”

李月娇还笑着对她施了半礼。

贺忠惊得人噗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她这两日会留在这儿,别让人觉察出她的身份。”萧宁安的语气倒是温和,“放心,出了事情,也不会怪在你的头上。”

“是,是,小的明白。”贺忠虽然怕得厉害,但还是叩头在地,应得坚决。

前些日子他们都被绑到了御仙园,用来威胁太子,而太子为他们这些奴才的命,妥协了。

只此,足以他以命相报。

萧宁安不管贺忠如何想,只问李月娇:“夫人接下来,要如何做?”

“请殿下这两天务必守在陛下身边。”李月娇道,“再请殿下卖个破绽,让皇后娘娘知道我在殿下这儿,还能有办法能救了陛下。但莫要太早,我那姐姐总要明日中午后才能回来,那前后让娘娘疑心就好。”

萧宁安一愣:“这又是为何?”

李月娇笑了笑:“不过是声东击西,以防万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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