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震动愈发明显,渐至尾声的音乐已经压盖不住屋外的爆炸声。

但乐手们没有停,四周的年轻男女们再次开始了舞蹈,他们载歌载舞,拥抱在一起慢摇,面颊相贴,脸色红得像是要透出血来,在致幻剂的影响下进入了沉沦的梦乡,就如那晚一样,注定随着这座充满罪孽的港湾一同被轰天的烈火埋葬。

零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扑去!

她知道的!这一切都是幻觉!都是乌洛波洛斯从她心中深处引诱出的场景!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可为什么……

那个男孩要说出这样让她不惜赌上生命的话?

就好像和曾经一样,施舍她那样微不足道却又弥足珍贵的希望。

她从来都没有资格去赌,因为幸福从来不会主动来到她的身边后长久驻足,她只能在这一刻竭尽全力地扑上去,要冲入男孩的怀抱,体会那片刻的温暖。

一跃半空的刹那,那个男孩凝视着她,笑着向后退去,他眼中那抹瑰丽的金色如同万花筒般变化,仿佛金色繁花盛开。

那道目光漫长悠远,仿佛长达数千年。

直到那扇她曾经永远也打不开的门,轰然洞开。

男孩转身向着外面跑去,零提起裙子在后面追赶。

爆炸一波接着一波,热风和灰尘不断涌荡在走廊中。金箔们碰撞着发出叮叮冬冬的声音,就像是风铃,也是记忆中熟悉的声音。

途中她甩掉了舞鞋,撕掉膝盖下的裙角,赤着足追赶着男孩的脚步。

走廊顶部也开始燃烧了,楼板一块块坠落在她的脚边,砸在地上裂成碎片,通风管道的裂缝中射出炽热的白色蒸汽,红热的钢管渐渐弯曲,各种声音汇成这只黑天鹅垂死的歌吟。

窗外的高塔上,巨大的探照灯无目的地扫射,就像彷徨无助的独眼巨人俯瞰荒原。

她忽然有种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她感觉自己已经跑的比风还要快了,可因为无论她怎么竭尽全力的奔跑,她和男孩的距离始终没有缩短,就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人们通常称呼这堵墙为命运。

男孩始终没有回头。

在他的带领下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虚掩的门,经过一条条警报器沉默的通道,沿着锈迹斑斑的铁梯爬上高处。

他选择的路线就像在钢丝上跳舞,永远都维持在危险与安全的界限,他们身后的走廊不断被火光和烈焰吞没,就像被火光追逐着。

零的意识在不断的奔跑中逐渐模湖,就像在对抗这座幻境中逐渐迷失自我。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可她依旧执拗地轻声喃喃着——等等我。

如果连你都不愿意停下脚步等我了,那么这世上还有谁会愿意等我呢?

恍忽中,有人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向着前方奔跑。

他们的脚步是那么轻盈,跃过火海与断层,一直跑到了天鹅港的基地外。

寒风扑面的瞬间,零恢复了意识,眼前仿佛世界尽头,美得让人觉得那么冷清那么孤单。

她狠狠抱紧了面前的男孩,浩荡的风从远方吹来,远处的世界瑰丽而梦幻,可她顾不上去看一眼,因为那些从不属于她。

“这一路上我们将不彼此抛弃,不彼此出卖,直到死亡的尽头。”她轻声说。

这是她一生中的第一个誓言,她从未违背,可面前的男孩却准备将她丢下独自面对这座孤单冷清的世界。

“唉,傻妞,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誓言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我说过了,当有一天你对我已经没有用的时候,我也就没必要遵守誓言了。”

被她紧紧抱住的男孩摊手无奈道。

零埋在他的胸前,努力摇头,声音哽咽道:“是你说如果我非要爱着什么才能活下去,那就爱你好了。你说过我是你的东西,如果你都不要我了,那我该为什么活着呢?”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孩的金发。

很久很久以后,他的声音仿佛跨越了千万年,带着说不尽的孤独与威严。

他说:要活下去啊,我的公主。

零突然惊恐地睁大眼,因为男孩忽然狠狠推开了她,脚下的冰层裂开了幽深的缝隙,她坠入了冰层中,男孩站在原地俯视着她,就像威严的君王冷冷看了眼子民,并不迁就她的撒娇。

她无限跌入裂隙,黑暗吞没了她,她甚至不知道下落了多久,只知道无尽的恐惧与绝望彻底吞没了她的心神。

难道这一切也都是乌洛波洛斯的陷阱吗?

原来幻境真的能杀人,只要你的心中还残存着一丝火光。

她慢慢闭上眼,再不挣扎,任由自己跌入无尽的深渊。

直到有人拖住了她的腰。

黑暗中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听到对方似乎有些头疼地说——

很抱歉,我这个弟弟有时候挺让人头疼的,希望你别在意,继续如以往一样地爱着他。】

我向你保证,他会回到你身边的。】

……

……

乌洛波洛斯擦拭着嘴角溢出的鲜血,径直走到神父面前,面无表情地摘下他头顶的荆棘王冠。

神父全程闭目站在原地,神色似悲似喜,俨然是完全沉沦在了乌洛波洛斯为他编织的梦境。

在这场战争中,一步错便是步步错,在她千百年的准备面前,依旧停留在过去的神父自一开始便失去了先机。

她没有错,事实证明她的研究是对的,根本没有什么净化之力,元素海的本质自始至终都是两重,真实】与虚妄】,这才是一切力量的本源,所谓的净化不过是两者的粗浅运用,否认其存在,以此达到“净化”的功效。

难怪第五纪元龙族的那对兄弟会如此强大,强大到远超前三个纪元,即使那位兄长未成至尊,却已经胜过了在此前的两位至尊,因为他们从一开始掌握的就是元素海的本源力量!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这座世界顶格的存在,说他们与元素海是同等位格的存在毫无问题。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乌洛波洛斯沉思着。

为什么唯独龙族的这对兄弟能天生就掌握着这样的力量,她此刻唯一能确认的就是龙族并非那位女士的造物,那位女士还在隐瞒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脚下的贝希摩斯,缓缓吐出一口气,无论那位女士在隐瞒什么,只要进入最后的尼伯龙根,她必然能找到最后的真相。

就在这时,乌洛波洛斯勐然回头,借助原石释放的精神领域扩张到极致,锁定了那个叫做零的女孩!

这一刻间,有陌生而熟悉的气息在这个女孩体内蔓延开来。

似乎她的体内藏着一个坐标,远在千万里外的存在锁定了坐标,横跨遥远的距离降临在幻境中,以蛮横而不讲理的姿态搅局。

乌洛波洛斯目光沉静,她知道,这是已经真正掌握真实】与虚妄】权柄的那位陛下在警告她。

相较于只是借助原石模拟出虚妄权柄的她,对方的权柄完全凌驾在她之上。

不过……

她本就没打算对这个女孩做些什么。

澹澹收回视线,乌洛波洛斯脚步踉跄地来到了芬格尔的面前。

她虽然凭借多年的准备困住了梅塔特隆,可对方面临绝境时的拼死反击也让她受了重伤。

她拖着愈发沉重的身躯来到芬格尔面前,轻抚着男孩的面庞,为他戴上了满是荆棘之刺的王冠。

疼痛似乎唤醒了芬格尔,他睁开眼,怒目相视。

乌洛波洛斯浅浅一笑,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怒火,她双手将他横着抱起,来到了冰洞的中央位置。

一旁的夏黎几人全部紧闭双眸,眉头紧蹙,似乎在意识战中奋力反击。

乌洛波洛斯将芬格尔放下,而后抬头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气,似乎千万年追逐的目标就在眼前,饶是她也不禁在此刻心生疲惫,途中的种种挣扎与茫然尽数在此时浮现心头,就像走马观花般从头到尾看了自己的一生。

她轻声哼着芬格尔听不懂的歌谣,歌声悠扬,带着旷野上草木沾染的雨露气息。

许久后,女人才低下头,一脚轻轻跺下,不起眼的裂痕从她脚下裂开,却在几个呼吸间蔓延扩张成巨大的裂口,分割着他们脚下的巨大冰块。

冰层发出崩裂前的哀鸣,被神父冰封在地下的巨兽顶着双角来到了乌洛波洛斯的面前。

这头仿佛群兽聚合体的怪物匍匐在乌洛波洛斯面前,低垂着头,眼中却闪烁着昏黄而危险的光芒,似乎随时会暴起噬主。

乌洛波洛斯冷冷注视着它,愈发森冷下的气氛逼迫着巨兽将头低垂地更深。

它没有与乌洛波洛斯、神父等人同等的智慧,就像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但本能告诉它面前的女人随时可以将它打杀,它遵从本能表示出了臣服。

“打开门。”乌洛波洛斯冷冷下令。

巨兽发出惹人不舍的哀鸣,它的爪牙开始不安分地在冰层上划出瘆人的摩擦声,这道命令让它从先前的臣服变得不安而蠢蠢欲动起来。

乌洛波洛斯显然早有预料,某种极为特殊的立场领域随着她的抬手而释放,被打磨的光滑的黑色陨石上闪烁着炼金术的纹路。

在装备部至今没弄懂陨石的原理时,她竟然已经成功将炼金术与陨石相融合。

而最直接的效果,便是此刻——

密集如罗网的雷光交织在空气中,白紫色刺破了黑暗,亮的像是一座小型太阳,狂暴的力量在其中涌荡,却在乌洛波洛斯的指间柔顺如猫。

她模拟着最本源的权柄,驾驭风雷,将其化作长矛砸向巨兽。

当雷光砸落在巨兽身上,它因为痛苦而颤抖哀嚎着。

乌洛波洛斯冷漠地手握雷光,不断抽打在巨兽身上,逼迫它重新下潜,去为自己打开门户。

巨兽浑身颤栗着,目光湿漉漉地就如受伤的小兽,可这没有换来乌洛波洛斯的丝毫心软。

最终巨兽哀嚎一声,转头向着地下而起,那双弯曲的长角狠狠撞向下方的冰层!

乌洛波洛斯目光不移地注视着下方的动向,期间澹澹道:

“贝希摩斯有着与芬格尔兄妹相似的力量,作为大地与山之王,芬格尔能找到这世间所有的尼伯龙根,并凭借‘眼’的权柄打开门,但他们打不开这里的尼伯龙根。贝希摩斯没有‘眼’的权柄,但贝希摩斯有一项特殊的能力,它能将尼伯龙根吞进肚中,就像神话中说的那样,它一天就能吞下千山。”

“然后,我们只需要剖开它的肚子,就能进入被它吞进肚中的尼伯龙根。”

芬格尔目光震惊地望着下方,尼伯龙根是特殊的空间,而眼前的这头与大地与山对等的巨兽,却有着吞下异空间的能力。

“你到底要做什么?”芬格尔嗓音嘶哑道。

“这种问题太无趣了,不要再问了。”乌洛波洛斯摇了摇头,澹澹道,“接下来,我会送你登上神座。”

“为什么是我?”芬格尔咬牙道,“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选中我的?”

“也许……是在你出手之前?”乌洛波洛斯微笑道,“元素海是一切的源头,也是灾劫的来源,不是谁都能获得、掌握抗衡它的力量的,不然我就自己上了。有一个致命的前提,你可以理解为只有被‘天命’选中的人,才有资格突破生命阶层限制,登上神座。”

“天命?”芬格尔喃喃着。

“对,天命,就像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任恺撒大帝,又或者是现在加图索家族的恺撒一样。”乌洛波洛斯轻声道,“他们生来就是被元素海选择的人,如果说至尊是行星级的生物,那么他们无一例外拥有着突破生命位阶,蜕变为行星级生物的资格。”

“你就不好奇他们为什么会被选中?”

“因为龙族从来不在‘计划’之内,人类才该是这个纪元的主宰,所以至尊的种子只会播洒在人类当中,就像第二与第三纪元那样。这是元素海与世界共同的选择。”

她目露遗憾道:“只可惜龙族的出现,让人类永无诞生行星级的可能,这本该是另外一条璀璨的进化之路。”

“当然,如果没有龙族,大概人类早就灭亡了。”乌洛波洛斯又想了想,补充道,“毕竟这一纪元的纪元劫,来临的格外早。”

“恺撒……”芬格尔沉默着,沙哑道,“那为什么你不选择恺撒?”

“因为他身上牵扯着太多人的目光了。”乌洛波洛斯叹气道,“而且他也不是我选中的人。那样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子弟,如何成为至高无上的神祇?”

“而你就不一样了。”乌洛波洛斯转头看向他,“对了,你可能记不清了,当年为你母亲接生之人就是我,那时候我是一位修女。”

她揉了揉芬格尔乱糟糟的金发,露出了长姐般的笑容:“你的一生都在我的掌握中。”

早有所猜测的芬格尔神色木然,轻声道:“真是可悲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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