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麻子倒是个会来事儿的。

塞来俩馍馍,虽然是杂面的,但也算不白耗着李长生的时间。

俩人蹲在墙根,张麻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商业蓝图。

“长生兄弟,咱们虽然都是活不下去了才来当的差,但说实话,现在城里那些人的日子,说不定还没咱们好呢!”

张麻子指了指行色匆匆的往来路人,有些感慨地说道:“别看他们一个个好像有头有脸的,其实跟城外那些流民,也就差了一堵城墙罢了!”

“家里一点余财都攒不下,要是出个变数,那下场……唉……”

“所以呢?”李长生挠挠头,不解地问道:“他们都这么穷啦,你难不成还盘算他们兜里那仨俩铜板?”

闻言摇摇头,张麻子不屑地笑道:“长生兄弟,那你可是看轻我咧!”

“老子从来就没想过刮穷鬼的钱!”

“哦?”李长生有些惊奇地称赞道:“那你倒是个有追求的啊!”

但张麻子随即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生意确实也是同他们做的。”

没等李长生面露鄙夷,他连忙说道:“唉!其实都是苦命人,我挣的也就是个辛苦钱罢了。”

“生死之外无大事,哪个做儿女的不想给自己爹娘一个体面?但长生兄弟,你知道现在一副棺材得花多少银子么?”

李长生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知道,不过花得是银子,那就便宜不了。”

“唉,就是这么个理儿啊!”

张麻子猛拍膝盖,有些激动地说道:“最低的也得五两银子!买成杂面馍馍,连一个板车都拉不下!”

对此李长生倒是有些认知。

小老百姓平日里用的皆是铜板,哪那么多有资格用真金白银的人?

只有大宗交易或朝廷往来,才用的上金银度量。

大明朝的一两官银,能兑铜钱千文;而银十两,可兑黄金一两。

前者基本没变过,只金银之间有所变化而已。

所以张麻子说得确实没错。

五两银子,五千个杂面馍馍,确实是能堆满一辆板车。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花销,”张麻子冷笑道:“棺材铺若是找的好,说不定还能帮你联系联系官府,找个好点的位置!”

“可若是棺材铺后面没关系,那就还得花银子!上下打点,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毕竟你人都装棺材里了,难不成最后还是扔到乱葬岗?”

“前前后后,林林总总。给爹娘亲人一个体面,最少最少,十两!”

“好,十两确实有些贵,就当你掏不起。倒也有火化铺子可选,前前后后,再送你个罐子,一两银子足矣!”

“毕竟最后下葬,占的地方也小么。”

张麻子说着说着,像是把自己也逗笑了。

只是这笑容,一点温度都没有。

“可长生兄弟,还有很多人家,连这一两银子都掏不出来。你说说,他们该怎么办?”

二人一时竟都无言。

缓了会儿,张麻子有些唏嘘地说道:“所以啊,长生兄弟,我们就是挣这些人的钱。”

“只用给十个铜板,我们就帮忙烧。”

“谁希望自己的亲人,最后在义庄这种晦气地方烧成灰?”

“而且最后那桶灰里,混没混其他人都闹不清楚……”

叹了口气,张麻子继续道:“可自我干这活儿开始,每天拉车来的人,从没断过啊……”

李长生算是听明白了。

沉默片刻,他也是皱眉问道:“那薛爷他们不知情?咱们焚尸,用的可都是公家的煤,连火油都给得抠抠搜搜。”

“你们就算一次烧两具,可这前后往来,怎么可能瞒过他们?”

“瞒?”张麻子嗤笑道:“我啥时候说过要瞒着他们,这门生意,难不成你觉得是我开创的吗?”

“十个铜板,事成之后三七分成,这就是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怎么才七成啊?”李长生有些不满。就算送来的尸体没啥问题,但义庄阴气沉积,本来没问题的尸体也同样有风险!

更别提还有分配的任务,那可都是凶性暗藏,变数极大的尸体!

这帮人啥都不干,苦活累活甚至风险也全是他们这些焚尸匠担着,就这也能分到三成!?

“你想啥呢?”张麻子无奈地说道:“七成是人家的!能得三成,还得看管事的脸色!”

“东山那边儿的兄弟,多烧一具才给一个铜板,而且对外收费还是翻倍的!”

“哇草……真是帮板鸡啊……”

李长生情不自禁地喟叹出声。

深有感受地点点头,张麻子接着道:“就这,多少人想烧还得排队呢!毕竟炉子就这么多,有时候任务又重。”

“而且最近死的人也……唉……总之都不容易啊!”

经张麻子这一顿说,李长生也是想起了那些之前忽略的事。

每日清晨,都有衣衫破旧的男女来提骨灰桶。

一开始李长生还以为他们是负责处理骨灰的,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蹭”火的苦命人家。

想到这儿,他也是开口问道:“那你来找我,是想我也入伙?”

“没错,”张麻子也是步入了正题,“原先算我在内,义庄里一共有六个兄弟是干得比较长的,基本都是活过了一个月,才有资格接触这。”

“我也是看长生兄弟你,”卡壳了一下,张麻子拍了拍李长生的肩膀,尴尬地笑笑,“骨骼惊奇,是个干焚尸匠的好苗子!”

“毕竟咱们这种人,也算是和普通的焚尸匠不同吧。命硬一些,寻常凶尸搞不死咱们,而且送来那些基本也没啥危险。”

“对那些人家来说,有危险反倒还是好事儿,官府直接就拉走处理了,都不用掏钱。”

不谈那几个铜板,光是这多烧尸体,就让李长生心动不已。

在短暂沉思后也是痛快答应了下来。

张麻子咧嘴一笑,兴奋道:“嘿呀!长生兄弟,以后就真成自家兄弟啦!”

“虽说咱都是朝不保夕的贱命人,但也算凑了些弟兄,走!以前只是见过,以后可得好好认识认识!”

转过几条街巷,一处低矮的酒楼墙根处,张麻子的兄弟们便蹲在那里,眼睛朝一个方向望着,不知在瞅些什么。

不算陌生人,毕竟都是西山义庄里的焚尸匠,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只是之前人各有命,头天认识隔天就死了,没心情去攒交情。

现在加上张麻子与李长生,这里蹲着的七名焚尸匠,算是西山义庄里命最硬,最能活的了。

“这是六子,莽撞孩子,他爹跟我是故交,把他托付给了我,我也是个没本事的,只能带着他在义庄讨生活。”

离得最近的半大小子不好意思地笑笑,眼里充满好奇与友善。

“那是老五,别看他岁数最大,但,还是个童男!”

闻言众人皆是嬉笑起来,中间夹了个面容憨厚,长相方正的老实汉子,糙脸泛红。

张麻子笑了两下便收住了,捡起石子朝边上扔去。

“喏!笑的最凶的那俩,贼眉鼠眼的那个是老三!你也认得,郭谝子,一天到晚嘴花花,煤渣都能给他说成白的。”

“光头那个是老四,别看他脸上带个疤,跟个马匪似的!其实是自己撞墙角上,没钱医留下的。”

又是一阵哄笑,刚被群嘲的老五现在成了主力军,疯狂把老四的脸朝李长生这里扳动,二人又是一阵拉拉扯扯。

“至于那个练块儿的,是老二!看着人高马大挺唬人,其实都是虚的,咱这伙食,能养出啥肉来?”

“上次晒太阳,路过的武馆看他样子不错,给他俩肉包想让他入门,结果拿石锁一试,当场就把剩下内包子抢回去了!要不是我们拦着说是焚尸的,高低得给他来两下!”

这下轮到身材健硕的老二遭笑了,只不过郭谝子离得近又笑得凶,当即被面带笑容的老二拎住了后脖颈。

哎哎哟哟里几人笑成一团,看得出来虽然才结识几个月,但感情相当不错。

“至于我,”张麻子指了指自己,“算是西山义庄里活得最长的,加上有些岁数,所以腆着张脸,当了这几位的大哥。”

向后一靠,吹了声哨。

张麻子宣布道:“哥儿几个!这位,李长生,长生兄弟,大家应该都不陌生吧?以后,就是咱自家兄弟了!”

一阵各具特色的问候交流过后,李长生便正式成为西山义庄核心团伙的一员,排行老七。

在这个诡谲纷乱的世界里,多了六个能够以“哥”相称的人。

七条贱命的称兄道弟,算是李长生看待这个黑灰色调的世界时,较为暖色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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