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刑室内。

刑具整整齐齐码放于刑架上,寒光凛凛,散发着冷锐残酷之息。

令人不寒而栗。

「哗啦哗啦……」

栓门铁链从外被解开,链条摩擦之音格外涩耳,打破室内的诡异沉寂。

泫宸魈步伐沉稳如故,身着夜鹰色缂丝银边流云纹锦袍,似要与刑室里的黑暗融为一体。

门外透进几缕辉芒,与他双眸内淬砺的冽色相同,是比黑夜更惨淡的昼光。

自踏入刑室那一刻,泫宸魈的眉宇瞬时冰凝,无法舒展。

屋内血腥味浓郁,混杂着尸首腐烂之气,他垂眸敛视地面伏卧的僵硬尸首。

是已咽气多日的孑子。

他双眼阔张,目眦欲裂,定是临死前受了极大刺激,才得以如此可骇死状。

孑子死不瞑目。

旁里候着的侍卫留意到主子细微表情,立刻将尸首抬了出去。

随着阖门声落止,刑室再次恢复幽暗死寂,甚至闻不得半丝呼吸之音。

泫宸魈缓缓向内走去,入目是一根顶天立地的竹柱,顶端被削至尖锐,可顺利穿过受刑之人的身体。

直至蜡烛燃起,奄奄一息的泫宸泰方露出凄惨全貌。

他整个人被穿于竹柱上,由谷道进,从右眼出,眼眶内的血液早已凝固,与竹柱合二为一,他的每次呼吸,皆会带动五内脏腑剧痛。

这种受刑之态,他已维持数日。

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泫宸…魈,杀……了……我。」

泫宸泰气虚音弱,不过区区几字,宛如用尽他平生气力,口中鲜血横流。

「二哥,别急。」泫宸魈勾起残忍之笑,嗜血红光于他眸内悄然绽放。

泫宸泰越痛苦,他越满意。

他慢条斯理踱步至泫宸泰面前,修长手指触摸泫宸泰侧脖颈,那里埋留着坚硬竹柱。

手感很奇妙。

仅一下儿,泫宸泰便疼得浑身颤栗,却又无法做出反击,只能任由他似把弄玩物般,兴致盎然地用指尖……于颈间游移。

「二哥,弟弟答应您的事已做到。」泫宸魈似笑非笑,狞恶暴戾,「弟弟讲过,接下来的日子,保证您只会关心……何时能死。」

「泫……宸……魈。」泫宸泰顿锐挫绝,绝望而语,可悲至极。

泫宸魈无视他的哀恨之音,继续自说自话:「近几日,与你血缘亲弟交流得如何?弟弟听说,你们聊得并不愉快。」

自将泫宸泰与孑子生擒后,泫宸魈便吩咐侍卫,将二人关在一起。

毕竟狗咬狗这出精彩大戏,不能时时上演。

泫宸魈可不想错过。

孑子本就对泫宸泰恨得咬牙切齿,自然免不了质问与发狂。

泫宸泰贵为亲王,素日里养尊处优,纸醉金迷。

尽管他身手远超寻常习武之人,却也无法敌得过……在血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孑子。

故此,那几日,泫宸魈常会接到消息,孑子将泫宸泰折磨得遍体鳞伤,不停逼问他为何隐瞒他身世,为何将亲弟当作狗来养!

然则孑子,也逐日失去理智,时哭时笑,时昏时醒,已然堕入心魔,陷入疯癫。

终于,孑子受不住打击,欲与泫宸泰同归于尽,却被值守侍卫拦住,他只得趁着打斗间隙自戕。

身心俱亡。

孑子死后,泫宸魈便为泫宸泰施予竹桩之刑,用以竹柱由魄门穿至眼,避开脏腑,贯刺躯体。

属残虐极刑之一。

受刑者

会痛不欲生,屈辱而死。

泫宸魈认为,此刑很适合他这位……变态二哥。

瞧着泫宸泰缄默无言,泫宸魈不怒反笑。

他取了把精致剃刀,开始优雅的剥割泫宸泰脖颈之皮。

「凌迟、炮烙、汤镬、刖刑,弟弟真想将这些刑罚通通在你身上过一遍。」泫宸魈专心完成手上动作,一双凤眸濯耀猩红戾色,以至比血液更刺目。

「泫……」泫宸泰痛到意识尽失,陷于昏迷,复被泫宸魈用药熏醒。

如此反复,他已数不清几多次。

时至今日,他还是初次欲求死。

可他死不掉!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最恨的九弟蹂躏!

他恨!

他恨极!

精心谋划,含垢忍辱,如履薄冰。

最终,还是栽到九弟手里,他岂能服气?!

但……他无能为力。

成王败寇,他输了。

输得狼狈不堪。

怕是他的九弟,也恨极了他。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谁因谁果,谁报谁应。

他,分不清。

「二哥怎么讲不出话了?」泫宸魈饶有意趣地望向泫宸泰,恰好割下一张完整颈皮。

他用刀尖儿提起,置于泫宸泰眼前晃了晃,「二哥一贯伶牙俐齿,为何当前却不中用了?弟弟有耐心,可以听你慢慢儿讲。」

「杀了我……你这该死的……杀了我!」泫宸泰铆足仅存之力怒喝!

鲜血如泉涌,由他口中喷薄而出!

泫宸魈嫌恶地用帕子拭净血滴,将剃刀嵌入泫宸泰头皮,「别生气呀二哥,您放心,弟弟的手段还有很多,会一样不落地给你用上。」

「呵……你就是魔鬼……你是个双面人……呵呵……风水清知道你真实面目吗?呵呵呵……哈哈哈……她若知道,还会爱你吗?!」

泫宸泰念出长长一串话,似在讥讽,又像是自嘲。

他不懂!

明明泫宸魈与他一样!

深陷泥潭!身处地狱!

他是个恶魔!

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厉鬼!

凭什么他会得到爱?!

凭什么他能得到她?!

他不配!

他这个垃圾不配!

「呵。」

泫宸魈冷嗤,眸光犀利内蕴鄙夷,「自始至终,她都通晓我并非善类,我亦从未伪装。」

语落,泫宸魈用手帕垫着,死死捏住泫宸泰双颊,强迫他凝视他眼。

泫宸泰眶内竹柱经此一搅,干涸血痂骤时崩裂!鲜血洇浸洁白手帕,染红泫宸魈的手掌。

而他,甚感这温热液体肮脏,不禁收紧五指,凉唇翕动愈发凌厉……

「二哥所言无错,我就是双面人,但我也懂得爱人。对待心爱之人,我展露真心。对待你这种杂碎,即是展露我真面目之时。」

「你是将死之人,死到临头却还不懂为何会输给我。带着你对我的恨意下地狱吧!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懂得爱,更不配得到爱。」

「我不懂爱?!哈哈哈……我若不懂爱又岂会恨你?我若不懂爱又怎能恨泫睿那个老东西!是他伤了我母妃的心!是你夺走我母妃性命!」

泫宸泰癫狂如斯。

血泪由他眼尾滑落,承载着他这短暂一生的……悲恸,辛酸。

这些年,每每夜半梦回时。

他都能忆起母妃小产之夜……

一张苍白面

庞,一双空洞.眼眸。

父皇从未将母妃放在心上,也从未感受到,母妃对他的爱。

爱是何物?

是母妃从暮色盼到拂晓的背影?

是父皇撕碎他功课时,心内盛装的哀情?

还是母妃临死前,口中发出的呜咽悲鸣?

他当真懂得爱吗?

他不得而知。

「伤了你母妃的心?」泫宸魈眉梢轻挑,凛目难遮怜悯,「你一直被蒙在鼓里,言妃娘娘真是好演技,连亲生儿子都骗。」

「你……此话何意?!」泫宸泰心头一颤,顿觉失底。

泫宸魈收回手掌,厌恶地甩去手上鲜血,锋眉蹙拧,「看你可怜,本王便为你介绍一下,言妃娘娘的真容。」

杀人诛心。

泫宸魈向来最拿手。

*

那一日,泫睿将泫宸魈单独留下,除问询如何处置泫宸泰外,还对他道出一些陈年旧事。

原来,泫宸泰的生母言妃,入宫后颇受皇帝宠爱。

故而,她恃宠而骄,在后宫横行霸道,失去身为宫妃的分寸。

今日罚了未及时向她行礼的妃嫔,明日又对看不顺眼的宫婢施罚私刑。

泫睿得知此事后,失望透顶,逐渐敛去对她为数不多的情意。

正因如此,泫睿很少再踏足言妃宫里。

即便偶尔传言妃侍寝,也是例行宫律,维持后宫稳定。

也就是说……

言妃将自己的前途,生生闹了个干净,就连好不容易在皇帝心中占下的位置,也被她亲手推了出去。

然而,泫宸泰出生后。

泫睿在这孩子眼中,见到与言妃截然不同的神采。

明亮剔透,蓬勃澄净。

随着泫宸泰年岁渐长,宫内流言四起,话里话外尽是言妃曾做下的恶事。

那些闲言碎语,很快便传进泫睿耳中。

瞧着单纯无邪、勤奋上进的泫宸泰,泫睿于心不忍,遂偷偷放话出去,谁若再敢提起当年之事,杀无赦。

关于言妃的传言,才渐末渐止。

对于江山社稷,泫睿是统御四方的国之君主。

而对于幼子,他也只是一名……希望儿子能够健康成长的父亲。

他虽未能口上讲明,却以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保护泫宸泰那颗透明心灵。

恐他因言妃自卑。

亦恐他放弃自己。

但此事真相,竟被言妃颠倒黑白,将泫睿描述成薄情寡义之人。

泫睿始料未及。

*

泫宸魈话音落止,泫宸泰已发昏发聩,求生意识彻底泯灭。

他微提唇角,万念俱灰。

一切都是错。

一切都是假。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被母妃洗脑,被所有人暗地里嘲笑,成为他人眼中最鄙陋的变态。

还亵渎了……那般圣洁美好的她。

错了,他降世那一日。

便是错误初始。

他这三十余年的人生。

则是错上加错。

精进求学是错,积蓄恨意是错,暗室欺心也是错。

执意想得到她……更是大错特错。

他的存在。

是这世间的极端荒谬。

泫宸泰失魂泄意,本欲垂头,却因竹柱穿颈,不得不保持昂首之姿。

他的喉结颤抖不绝,血肉模糊,滚动无力……

「九弟……杀了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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