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记 第1章 楔子

作者:三山散人 分类:言情文学 更新时间:2022-06-03 18:44:49

康熙二十八年八月,正是杭州城里最热的日子。日头才刚坠下去,金钗袋巷笼罩在一片红彤彤的霞光之中。这条百年老巷上的房子原都属前朝权相夏言的私宅,现在分成了两户人家,东面是休致大理寺卿苏元衡的府邸,西面住着原浙江布政使李之粹的家人。饶是巷子里有六棵百年大樟树遮天蔽日,这会儿也闷得密不透风,只有知了近一声远一声地噪鸣。

一辆马车吱呀呀地停在李府的边门外,赶车的青年一跃而下,笑嘻嘻地拍了拍车厢门,拉长了声音道“到家咯——”,转身就去叩门。青年拍了十几下,巴掌都拍红了,里头却丝毫没有动静。

“阿福!阿福!快开门,我是阿泰,我和玉娘回来了!”他着急地把门打得“梆梆”响,这才听到里头的脚步声远远地来了。

门开了一条窄缝,一个脸色蜡黄的老人躲在门后,拖着浓重地乡音问道:“侬寻啥人——”

阿泰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是李老爷的随班——你又是谁——”

老人道:“吾是李老太爷家的门房。”

阿泰松了一口气:“大爹福安!我叫阿泰,车里头是奶奶的贴身丫头玉娘。奶奶前些日子差我们回海宁给娘家夫人贺寿,劳烦你给我们开门,再叫两个小子过来,车上还有不少东西哪。”

老人听了这话却道:“捺两人还是回转海宁去把,捺奶奶得了急症,太爷送去老家了。”

老人话音刚落,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从车上着急忙慌地跳下来,她圆脸大眼,身材苗条,穿着一身葱绿的衣裙,头山一对点蓝银钗在落日中熠熠生辉。她边走边问道:“奶奶得的什么病啊?这是怎么说的,几天前我走时还好好的。怎么就回老家了呢?城里的大夫不好吗?”

老人如泥塑的脸上抖了一下,随即道:“奶奶的事体吾一个门房哪能清爽?捺快些走!”说着就要关门。

玉娘上前一步,用力扒着门:“你先等等。我们奶奶走之前,可有给我留下口信?屋里其他丫头妈子呢?都跟着去伺候了?”

“新府里的人都发散了。捺还啰嗦啥?太爷吩咐了,不让闲人上门!”说完这一句,老人猛地把门关上了,后面传来了门闩沉重的声音。

玉娘被门带着趔趄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阿泰急忙拉着搀到一边。玉娘像个倒空了的米袋子,一屁股坐在墙根下,嘴里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玉娘是吏部给事中陈诜的女儿陈澜的贴身丫头,因她从小灵巧稳当,七岁时就被选出来跟在小姐身边。三年前由福建总督范承谟做媒,陈澜嫁给浙江布政使李之粹,玉娘也跟着陪嫁过来。李之粹年近四十,发妻早亡,为人严谨守礼。他和陈澜虽然说不上恩爱美满,却也相敬如宾。今年正月陈澜生下了一个女儿,一家人更加和睦融洽。谁知四月李之粹猝然得罪了皇帝,被判了流放。消息乍出,李家上下人心惶惶,陈澜是个年轻妇人,出事以后也照常在家料理家事,外面只赖李之粹的父亲李老太爷奔走。

陈澜私下里倒并不怎么惊惶,总说流放的事情也没就坏到这个份上。李家和陈家都是世代为官,她看着亲戚里做官的,哪个没有个起落?丈夫判了流放,并没有丢了性命,指不定皇帝哪天发了慈悲,丈夫又官复原职了呢?就算没了官做,李家家底殷实,在家做个员外也不错。

七月底陈澜听说父亲升了副都御史,八月又恰是母亲五十寿诞,便商量着让玉娘回去贺寿,也打听一下丈夫李之粹倒底如何。阿泰是李之粹的随班,见过玉娘几面,两人彼此都有些眉来眼去的。陈澜看在眼里,又见阿泰忠厚可靠,就做主把玉娘配了他。只是今年老爷突遭大难,喜事一时就搁下了。这次陈澜就让阿泰陪着玉娘一起回去,路上有个照应。两人郎情妾意,一路上十分欢喜。按着阿泰的意思是多停留几天,拗不过玉娘记挂小姐,在海宁只待了两天,便急匆匆地赶回来,谁曾料想回到了家竟是这样的情形!

“小姐从来离不得我,回老家怎么会一句口信都没留给我?莫非是病得人事不知了?听门房的意思,府里的人竟是都散了,不知道小姐身边还有没有用惯的人在服侍?”玉娘越想越没主意,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经不住嘤嘤哭起来。

一旁的阿泰也没了主意,只顾满头大汗地走来走去,他那一身崭新的竹布截衣里外都湿得像水里捞起来一样。他想了半天,蹲下来对玉娘说:“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哭得像个偎灶猫呢?怪不得人家说女人是水做得呢?要不我们先回海宁老家,先禀明了娘家老爷夫人再讨个主意?”

玉娘摇摇头:“我是小姐的陪嫁丫头,没有独身回去的道理,无论如何我要先找到小姐。她若是真的病了,正是用的着我的时候。”玉娘慢慢地冷静下来,清秀的脸上恢复了血色,她站起身来,拉了一把阿泰:“我觉得这件事蹊跷!奶奶不会是被太爷给抢抓到老家去了吧?”

阿泰奇道:“你瞎想什么呢!可能是奶奶病起得急,太爷一个男人,安排得不熨贴也是有的。再说了,太爷平白无故地抓奶奶干什么?”

玉娘吞吞吐吐地说:“奶奶有桩事儿——”

“什么事儿?”

“你一个外头的男人,奶奶的事儿也是你能打听的!总之我心里头慌得很,不弄清楚我绝不能就这么走了!”

阿泰点点头:“眼下要是能进府里去,或许能探出点什么!只是现在大门紧锁的——”

玉娘的眼睛亮了:“阿泰,快快!后巷里那棵歪脖子樟树,跳下去正好是西园里那丛美人蕉,莺儿还爬过几回呢!”

阿泰拉着玉娘跑到后巷,把辫子往脖子上一盘,三下两下就上了树,不一会儿功夫他就打开了后门,两人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后院。

天边的火红已褪成一片淡淡的玫瑰色,宅子被高墙围着,里头更昏暗些,周围一个人也不见,只有一大片黑黢黢的房子显得有些吓人。平日里阿泰很少有机会来后院,但玉娘这条路却是走惯的,她如小猫般轻巧地绕过假山和回廊,来到了小姐起居的后进。

突然玉娘低低地叫了一声,转身紧紧抓住了阿泰的手。阿泰顺着玉娘的眼光看去,二楼的东厢房内竟然闪着烛光!

“奶奶房里有人!”玉娘悄声说。阿泰一把捂住她的嘴,拉着她猫身蹲下,又指了指楼梯边。

玉娘这才看见一楼的廊下还站着两个男子,也没点灯烛,脸瞧不仔细,打扮倒是家仆模样。她拉着阿泰,连口大气都不敢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没等阿泰开口,玉娘抢先说道:“侧面还有一架楼梯通到奶奶屋里,我这会儿就摸上去看看情况,你在这儿等我,若是我许久没下来,你就赶紧回海宁。”

阿泰如何肯听:“没有让你个女子独去的道理!遇事我总比你有办法。”

玉娘见天色越加昏暗,心中着急,也顾不上与阿泰争论,折身往侧院去。这个四进的院落原本是李之粹婚后买下的,这三年来玉娘日日在这里进进出出,哪儿有个门哪儿是个橱她闭着眼睛都清清楚楚。陈澜怀孩子时吐得厉害,尤其闻不得烟火味,便把原先在近旁的小厨房迁到前一进侧院,特别修了架楼梯直通,玉娘便是从小厨房绕过来躲开了前楼梯的人。

玉娘和阿泰正一前一后沿着阴暗陡峭的楼梯往上摸索,突然听到了一声婴儿模糊的□□,玉娘浑身的寒毛一下子竖起来了。“是阿兰小姐!”她连滚带爬地冲上楼,推开了房门。

虽然玉娘心里已经隐隐觉察出了不对劲,可是当她看到房里的情形仍是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伛偻的老人站在贵妃榻边,两只布满青筋的手正在发狠地掐着一个仰面躺着的女婴的脖子,女婴的两只小手从襁褓里挣出来,在半空中挥动着,却一声都哭不出来了。老人见有人进来吃了一惊,浑身抖得像筛糠一般,惊慌地转过头来,竟然是李老太爷!

“阿兰小姐!”玉娘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奋力推开太爷,把女婴抱在怀里。那女婴已经憋得满脸青紫,突然有人松开了她的脖子,她大口呼吸着,小胸部剧烈起伏,终于“哇”的一声响亮地哭出来。

玉娘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内室的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她拿起台子上的蜡烛一照,只见一个女子躺倒在血泊之中,已全然没有了声息。“小姐!”玉娘大叫一声几乎昏厥过去。

“玉娘,快走,下面的人好像听见了!”阿泰急得大叫,玉娘却好像中了邪一般,抱着女婴向内室一步步走去。

李老太爷突然回过神来,直着嗓子叫唤起来“李齐——,李齐——”阿泰也是慌了,随手抄起一架铜烛台,朝太爷头上砸去。太爷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阿泰对着玉娘叫道:“玉娘,快走啊,来不及了。”玉娘半跪在陈澜身边,把蜡烛搁在地上,伸手阂上了她睁大了的,却已瞳孔散开的双眼。

杂乱的脚步深从楼梯处传来,“太爷!太爷”有人扯着嗓子慌慌张张地高喊着。阿泰来拉玉娘,玉娘这才恍过神来。“等等”,她从陈澜衣领里拉出一枚红线系着的碧玉环,一使劲就扯了下来,塞在女婴襁褓内。

等阿泰和玉娘抱着女婴惊慌失措地跑出门来,却已被两个男仆挡在了走廊上。阿泰对玉娘低声说:“你抱小姐从后楼梯下去,从原路走。”玉娘哭到:“你怎么办?”阿泰道:“我若还有命在自然去找你。”玉娘大哭着不肯,两个男仆已经扑打上来,她只得抱着小姐半滚半爬地下了楼梯。

玉娘也不辨路,拼了命的往前跑,直到眼前已是刚才进来的后门,她一直撑着的身子突然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她听见天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打斗声却隐隐约约,仿佛更在天边之外。想起阿泰,她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怀里的女婴许是累了,也不顾这一路颠簸,竟甜甜地睡去了,均匀而潮湿的呼吸喷在玉娘胸口,突然让她升起了一阵莫名的感动,她伸手搂紧了女婴,站起身来,轻轻地打开了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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