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鸿的这一手的确大大地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在那些已经对他的身世有所了解的人看来,这次能有机会狠狠打击到方家,他是怎么都不可能轻易放过的。而方家也必然会全力反击,到时候这些人就能从中渔利了。可许惊鸿却做出了这么个决定,将可以打击方家的证人和证词都交到了刑部。
当刑部官员接下人和供词时,都有些恍惚。其中的一个主事更是脱口而出道:“许都司莫非不想再管事了?”言语里吃惊显然是要大过于惋惜的。
将人押送到刑部的老狗先声一怔,而后才道:“我家都司说了,此事已经有了眉目,而我国安司的权限只在问明罪证,至于如何判断他们的罪行,就是刑部的责任了。”他本来还想不通许惊鸿为何会有这样的改变,可看了这些官员的表现后,开始觉得这或许是正确的。
刑部在如此情况下,自然不可能不接下曹李梁三家的人了,而在目送着国安司众人离开后,这些官员的脸上就显出了复杂的神色。
“大人,那咱们该如何处置他们呢?”一个主事看着刑部堂官廉重如问道。
廉重如的脸色也有些难看:“真是瞧不出来啊,一直只知道硬来的许惊鸿也会来这一下,却是把麻烦丢给我们刑部了。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难道还能为方家开脱么?”
大家自然是懂得自家上司话里之意的,在昨天,他们的堂官大人就因为不冷不热的态度将方远山派来求助的人给拒绝了。方家对此必然是怀狠在心的,若给他们重新稳住阵脚的机会,以方远山的睚眦必报,势必不可能饶过了他们。
“那就照着规矩来?反正咱们已经有这些供词了,而且人证也都在,我们大可以名正言顺地让方远山来我衙中听审。”侍郎邵仲秋又问了一声。
“现在看来,只有如此了。”廉重如不是太高兴地哼了一声,对国安司做事只做一半的行为他自然是颇有意见的。
此时的方家,却还不知道事情有了如此的变化。他们依然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将一切可以团结的人都团结起来,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麻烦。为此,他们便让下人们在京中连续传播,说许惊鸿这次的举动是冲着世家而来的,在曹李梁三家之后,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世家要倒霉了。
虽然京畿府派出了一些人手驱赶和捉拿这些散布谣言的人,可这些人实在是太多了,终究还是让这种说法布满了整个大梁。而这样一来的效果也算不错,至少在方远山夜间回到家里后,就知道之前已经有不少人来跟家里表了态了,一定要在下次朝会时和方家一起对付许惊鸿。
“现在肯站在我们这边的有多少人了?”在稍稍眯了一会后,天亮没多久,方远山就起来了,而他一起身,就把几个儿子和兄弟亲信叫到了跟前询问。
“回家主的话,一共已经有五十多个在朝的官员答应和我们同一阵线。”方家最大的管事,也是方远山最信任的智囊的萧松忙作出了回答。
“不过,这些人在朝中的地位就太不让人敢到满意了。”方静守却是寒着张脸道。只是短短的一日工夫,这个以往看上去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就显得有些邋遢了,双眼通红,头发也有些凌乱,显然是一夜不曾休息好所致。
“怎么会这样?都是些什么人哪?”方远山的心猛地一揪,但还是强忍着不安问道。
“他们中只有十一个是世家的身份,而且也是已经没落的世家,比如吏部主事李奔,刑部主事郭敞……其他的,都是些在朝中根本没有地位的小人物……”萧松叹了口气,还是把实话给说了出来。
这让方远山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这完全是在投机了,看来连这些人对我们能在此事里胜出都不抱太大的希望。”
方远山的推想是有着根据的,因为这些人本在朝中就没什么地位,即便方家倒霉了,他们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倒是如果方家能逃过这一劫,对他们来说便是找到个好靠山了,如此一本万利的事情,这些本就在官场难混的人自然不会放过了。
“那以前依附于我们的人呢?那些人靠着我们方家才能在朝廷站稳了脚跟,此番就没有一个站出来帮我们么?”方远山红着眼继续发问。
“……没有,这些官员都闭门不出,显然是曹李梁三家的下场已经吓到他们了……”萧松的声音越发的低沉了,同时他满是担心地看向了方远山,生怕他勃然发怒。
方远山还没有发作,他那几个儿子已经破口大骂了:“岂有此理,这些无耻的小人,居然在主公时候自保抽身。如果我们过了这一次,看我们怎么和他们算帐。”
“好了,要发狠也等过了这一场再说。现在说这些完全与事无补……”方远山瞪了几个儿子一眼,但他的心里却也有些发凉了,难道这次方家真要完在这么个小子手上了么?
不,方远山不信以方家近百年的根基会毁在这么个小子的手里,他一定可以想出化解的方法来的。看来,是到了动用一直潜藏在京外的力量的时候,也是时候让朝廷里的那些人知道,方家绝不是随意一个人就可以羞辱的。
拿定了主意,方远山脸上已经现出了决然之色:“萧松,发信,我们是时候亮出真正的力量了。只要那些人的奏章一递进京,那些首鼠两端的家伙就该知道选择了。”
萧松郑重其事地点头:“小的知道了,这就去飞鸽传书。其实这段日子已经有人察觉到了京中状况的不对,已经发信来询问了。”
“看来真正可靠的还是我们自己哪。这次之后,我会把这些方家真正的支柱都调到京来,这样我们才有保障,而不是象现在这样,事到临头还要等待,还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方远山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句。
世家为了长存于朝,不被突然而来的势力彻底拔除,除了在朝廷中枢有着最要紧的人物外,在大宋的不少州县也会安插进不同的人员。这些能被他们绝对信任的世家子弟在地方因为有靠山,所以发展也很是顺利,几年之后便能掌握一地的大权。
而这些势力,就成为了世家在京城之外,最是可靠的力量。一旦京中有变,他们便能提供最为强大的帮助,从而让世家度过困难。现在方家便是要靠着自家潜藏在外面的力量来逼迫朝廷里的那些掌权者在自己与许惊鸿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了。这也是方家最后的杀手锏。
萧松的动作还是很快的,在半个时辰后,那些求助的命令已经全都送了出去。在得到回禀之后,方远山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次不但要让此事作罢,我还要除了许惊鸿主公眼中钉。他已经张狂得够久了,真以为自己可以在我们的头上无法无天了!”
对于这样的变化,几个儿子却是非常的震惊,他们可不知道方家在外面还藏着不小的势力。其实这也是他们不够精明所致,试想一下,一个有着上百年传承的世家,又怎么可能只有京城里一处势力呢,那不是随时可能被人一锅端么?
方远山才刚发完了狠,想去衙门里转转,就有一个仆人走了进来禀报道:“老爷,有刑部的人给您带了一封信来。”
“哦?刑部的?莫非廉重如终于想明白了,改变主意要帮我了么?哼,这小子倒也算是知机,不过他给我的人脸色看,这一点我也不会忘了的。”一面嘀咕着,方远山还是命人将信拿了过来。
可打开一看之后,本来已经稍有恢复的脸色再次变得严峻了:“什么?他竟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爹,却是出什么事了?”见父亲突然又变了脸色,几个儿子也有些紧张了,急忙凑了过来问道。
“是刑部的郭敞让人送来的消息,说是国安司那边将人送去刑部了,而且连那三家的供词也一并给了刑部。”方远山咬着牙说道。
“嗯?这不是很好么?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通过刑部把事情摆平了。”方静定连忙说道,他的话也立刻得到了其他兄弟的赞同。在他们想来,刑部的官员可比许惊鸿他们那些不顾规矩行事的人要好对付得多了。可他们随即又发现,自己父亲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爹,你这是怎么了?这样对我们只会有利啊,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你们懂得什么?”方远山很是懊恼地看了几个儿子一眼,心下有些发愁了,自己儿子就连这么点事情都看不出来,今后方家可怎么办哪。“若是昨天之前,人落在了刑部之手对我们只有好处,事情也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到了今天,事情就不一样了,人落在刑部手上,只怕比在国安司更加的麻烦。”
“这却是为何?”几个儿子都是一呆,还是没能想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
“因为那些人此时也已和我方家有了矛盾了。昨天,我们找了这么多衙门和官员,他们都拒绝了我们的求助,我们当时是什么反应?”
“自然是不忿了,这些官员和我们同在朝堂,竟连这一点都不肯相帮。”
方远山看了眼给出答案的长子,叹道:“这就是了,他们也会这么想,自然是巴不得我们方家就此一蹶不振了。现在,主动权到了他们手上,你说他们会给我们翻身的机会,从而好在将来报复么?”
“这个……”方静守几人顿时语塞了,他们总算是闹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许惊鸿这一手果然狠辣,一下就让自己从此事里抽了身,但又不妨碍对我们的攻击。而且比起他国安司的能力来,刑部可就要厉害得多了。”方远山捏着拳头道:“而且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便我们和他们都知道了他的想法,只怕也必须拼下去了。”
“阳谋,这也是让人知道事态会怎么发展,但却一筹莫展的阳谋了。”方静守忍不住恨声道:“他这是在还击我们之前对他的算计了。”
“是啊,前次我们想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他的国安司,可结果却被他以非常缩短给破了。这次他便用上了相同的策略,让我们进退两难。”
“父亲,那我们该怎么办?”几个儿子顿时有些失去分寸了,都把希望放到了父亲身上。
“如今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只有拼下去一条路可行了。因为那些人也不可能轻易放过我们的。可恨的是,我们原来还可以借许惊鸿的身份说话,现在却成了朝中官员和世家间的内斗了。”话虽然是这么说到,但这时候的方远山已经没有多少把握了。
刑部的廉重如在朝廷里的势力倒是不大,但是他和吴家却有着牵扯,再加上其他已经和方家有了过节的世家出手,这一次方远山可算是遇到难以战胜的对手了。
此时,在国安司中,许惊鸿还在做着后续的努力。对于孙再元提出的借刀杀人,将自己置身事外的手段,他是可以接受的,但他还想再给这把火助上阵风,从而让朝廷里对方家的攻击更加的凌厉。
在许惊鸿手里翻看的,是昨天一整天那些世家对方家求助者的态度和反应。这些被皇帝秘密派遣在各家的探子现在已经都被许惊鸿所用了。
“除了吕、叶两家,真正有威胁的人已经不多了。”在将这些密报放到一旁后,许惊鸿点头:“看来这次我们想借刑部以及其他世家势力的手来对付方家已经又多了几分成算了。不过,孙先生,这叶、吕两家却还是个疑问哪。这两家势力实在太大了,若他们从中作梗的话,只怕未必能毕其功于一役哪。”
“此点的确有些麻烦。不过照以往的消息来看,吕家却不是会帮方家的人。吕中和其实心里也有意抑制对皇权有着极大压制的世家,现在有了充分的理由对付方家,他只会出力,绝不会破坏的。”
“这一点,我也是想到了。那叶家呢?虽然吕家现在被人称为第一世家,可真论实力的话,叶家绝不在其之下,叶名扬又是个多智之人……”
“这个,的确是个无法确定的因素。叶名扬的心思向来没人能猜得准,这一点当初叶浩就几次跟我提起过,说叶家出了叶名扬,正是叶家兴起的契机。而叶家的实力之强,也远在我们能看到的之上,的确不好对付哪。”孙再元皱起了眉来,不安地道。
“这么说来,即便他昨天见了方远山,也未必是真肯帮他了?”
“是的,此人行事风格难以琢磨,不是表面看着就能知道其心意的。”
“其实以之前的形势来看,叶家应该也是希望方家倒台的人,怎么会见方远山呢?莫非……他这不过是做个样子?其实他心里还有更深的想法?”
在一番讨论后,两人还是没能得出个结论来,只得暂且将事情放到了一边。现在人已经交到了刑部,即便他们想反悔也不能了。
这时,熊庚突然来到了门前,禀报道:“队正,那三个刺客到现在都不肯招供自己的身份来来意,兄弟们实在是拿他们没有办法了。”
“嗯?”许惊鸿听了这话就是一愣:“哪三个刺客?”
“就是昨夜被咱们捉下的那三个刺客啊。今天一早,兄弟们就对他们用上了手段,可他们却一个字都不肯吐露,我这才来见你,看你有什么办法没有的。”
“谁让你们对他们用刑的?我不是说了些晾他们几日的么?”许惊鸿没好气地瞪了熊庚一眼:“他们的身份未明,将来是敌是友还不好说呢。”
“这个……”熊庚也有些傻眼了。他昨天倒的确是听许惊鸿这么说了,但后来被兄弟们一催就把这话给抛到了脑后,现在才知道自己做了件错事。
不过许惊鸿也没有太过苛责他,那三人既然敢冒犯自己,就应该有受苦的准备。所以在叹了口气后,他才问道:“你们把他们怎么了?上了什么手段?”
“就是前次你用来招呼三家家主的那种刑罚啊,给他们的面上蒙上布,然后用水浇……另外就是最普通的鞭挞和烙铁了。”熊庚老实回答。
许惊鸿苦笑了一下:“你到这刑罚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能管用么?而且只以常人的忍受极限来对付他们,对他们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这……我的确没有想到。这却如何是好?”
“走,我跟你一道去看看吧。既然已经下了手了,就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瞒下去,不然我国安司的威风何在?”许惊鸿说着站起了身来,带了两人往后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