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方家大院所在的那一片天空,在这个黑暗的黎明之前显得格外的醒目,就是城外数里处依然能清晰的看到这一切。而城中百姓,也有不少被着熊熊的火光所惊醒,不少人都赶到了屋外,向着方家宅院的方向眺望了起来。
当人们发现起火的居然是无恶不作的方家时,本已拿出了木桶汲水欲要救援的他们手上的动作不禁缓慢了下来,更有许多人更是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对方家,灵州的百姓可以说是敢怒不敢言,只把怒火深深埋藏,恨不能上天有眼把这一家子用雷给殛了,现在见他家着火,自然不可能去救了。他们甚至还在祈祷,祈祷这火能烧得再大些,把方家的一切都烧为白地,把方家的所有人都烧死在这场大火之中。
这时,已经暗自回到居住的客栈的宗肖主仆二人也已经混在了外出欣赏着眼前火光的人群之中。看着百姓们只是驻足而观,甚至暗暗喝彩的表现,宗肖的眉头也是微微一皱:“看来方家在灵州所作下的恶事的确是罄竹难书了,现在有此下场也是应该的。”旋即他又想到了许惊鸿的果断,不由也是暗自佩服:“想必许惊鸿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放上这把火的吧?而且,只怕此时方家所有人都已被他控制了。
“此人能如此果断地下手,而且如此不留余地,的确是一把对付世家大族的好刀啊!倘若朝廷能善家利用他的这一特性,说不定困扰大宋上百年的世家霸政的局面就会有所改观了。”想到这里,他已经暗中有了一个决定了。
百姓们可以坐看着方家被火焰彻底吞噬而不出手,可是官府就无法真个坐视了。这可是在自己管辖的地域里发生的火灾,即便事后查出,把人抓住,身为一地主官的钱震川依旧会担上不小的干系,甚至因此丢官也说不定。
明白其中轻重的钱巡抚,终于无法继续稳坐钓鱼台了。他立刻把目光转向了身旁的一名黑甲武官:“邓守备,还得麻烦你带了兄弟们过去救援一下,不然方家若是彻底被烧成白地的话,只怕你我所要负担的责任就大了。”
高大威猛的邓九光郑重地答应一声后,便引了手下的数百兵丁直往城西的方家大宅奔去了。而钱震川在思索了一下后,也下令道:“留下两百人守在此地,其他人也随本官一道去方家救火!”
当即,本来围在驿站之前的上千守军就立刻都动了起来,只留下两百多人依旧蹲守在此,其他人则紧随着前面的人马一道往着方家大宅而去。只是有一点却颇为奇怪,这些人手里并没有拿任何可以灭火的器具,别说水龙什么的了,便是木桶都没有半只,有的只是各样兵刃,似乎他们去方家只是为了厮杀的。
方家院子之中,兵士们已经重新集合在了一处,而他们的身上鼓鼓囊囊的已经塞满了金银等财物。这次进攻方家,许惊鸿已经答应过他们随便拿去任何物件了,这些久在西南军中,穷得叮当响的军士们可算是发了一笔大财。所以现在众人一个个都很是兴奋,精神抖擞,完全没有刚刚战斗过和大搜过的疲惫。
许惊鸿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可以用来对付方家的那些密信,另外还有数十万两的银票在手,这让他的心情也很是亢奋。他一手抱着那个已经昏死过去的方家余子,对众人说道:“大家做得很好,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安然离开此地了。乘着夜色,我们回驿站!”说完这话,他又冲身旁的熊庚打了一个眼色。
熊庚立刻就从几个兄弟怀里取出了那一面面从马贼巢穴里得来的旗号等物,将这些东西都扔在了外院地面之上。待一切就绪后,许惊鸿便当先出了方家大宅。
众人连忙随着他一道出来,到了外面后,许惊鸿便把怀里的孩子放在了地上,似是对他,又似是对自己道:“你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的造化了。如果这里的百姓肯收留你,你就能延续一点方家血脉,否则,灵州方家就彻底灭族了!”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而去。虽然没有取了这个孩子的性命,但是许惊鸿也不可能养虎为患,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的。
二十多人在这个已经被惊动了的城里街道上行走,其实不可能不被人看到,但是许惊鸿却是算准了受到方家如此欺凌的百姓不会过问,所以依旧是大剌剌地走着。可他还是有些失算了,就在离着驿站还有两里地的时候,前面已经有数百名兵卒迎了过来。
“来人,将他们给我围起来!”随着领兵的将领一声令下,数百名兵丁就将许惊鸿这二十多人围在了中间,随后那邓九光才从队伍里现出身来,打量着这些人道:“你们是什么人,可是你们放火烧的方家?”
“这位将军冤枉哪,咱们也是见那里火起,赶去救援的。”虽然许惊鸿暗惊于官府反应之迅速,可是脸上却是一派无辜的表情:“而且咱们也是朝廷的人,是西南军中奉命前往京城受职的有功之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嗯?”听他这么一说,邓九光还真有些信了,他只是一个武官,可没有钱巡抚那些人般的弯弯绕,不过他终究还是谨慎为上,并没有因许惊鸿的一句话就放了他们离开,而是一面着人看紧了他们,一面继续派人往方家大宅的方向而去。
这么一耽搁的工夫,随后跟来的钱震川也已经带了人赶到了。他可比邓九光要细心得多了,在听完许惊鸿他们的一番推托之言后,便用手一指许多战士身上的血迹道:“那这些血迹又是从何而来?”
“这……”许惊鸿依然镇定地一笑:“之前忘了说了,咱们去方家的时候,那里尚有贼人,我们兄弟与他们战了一场,伤了他们几个人,所以才会留下血迹。”
“许军爷,你就不要再编这些话来糊弄我们了,这方家就是你们放火烧的!”钱震川突然面色一沉,大声喝道:“你们与方家在昨天就起了冲突,当本官不知道吗?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拿下了!”
巡抚大人一声令下,那些兵士不敢怠慢,立刻就抽出刀来,直扑向了许惊鸿等。但是他们的动作却比不过许惊鸿这些经历过西南战事的精锐,在他们扑上来的同时,兵士们已经也亮出了依然带着血迹的钢刀,组成了一个防御的阵势挡在了前面。这些人可都是在与蛮人的战斗里锻炼出来的好手,身上自有一股子杀气,再加上刚刚才于方家院中大开杀戒,这种让人惊惧的煞气就在他们亮出刀来的时候猛冲而出!
领命上前的灵州军立刻就感受到了这种气势,本来前扑的势子便是一顿,竟停了下来,不少人的眼里更是已经露出了几丝害怕的神色来。这便是经历过战事的老兵和守城的寻常兵士间的差别了,在气势上这二十人已经完全压倒了场中几百灵州兵。
看到麾下的人马如此无能,邓九光的面上就更是无光了,他大声喝道:“好!看来你们确实是在方家为恶的凶徒!弓箭手——”
随着他的这一声招呼,在队伍中间立刻就闪出了百多名军士,他们麻利地把背上的弓取下,然后搭上了利箭,从各个方向包围了许惊鸿一行。这一下,即便他们本事再大,气势再足,也不可能占得便宜了。
面对如此境况,许惊鸿反倒是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见许惊鸿在这情况下不但不怕,反而放声而笑,让邓九光大为恼火之余也不无奇怪,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许惊鸿收起了笑声后,轻蔑地看着他们道:“我笑你们无能,怪不得两个灵州一地的军政官员会被一个无任何官身功名的人压制着!我笑你们到了这个时候依然看不清形势,居然不明白杀了我们对你们不但全无好处,反而是更大的灾祸!”
“巧言令色!我看你是想拖延时间才是真的!”钱震川对许惊鸿的说辞全不在意,冷笑着道:“不过现在一切尽在我们控制之中,你们还是难逃一死!不过看你也是一个英雄,本官倒想听听你能说出什么来。”
“我只要说一点,你们就不敢对咱们下手了!”许惊鸿突然指向了王烈海:“你们可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乃西南军主帅,朝廷刚封的镇远侯王冲王大帅的嫡亲长孙!你们若是敢动手伤了他,我想王大帅自然不会放过你们的!”
“什么?他是王大帅的长孙?”钱震川还没说话,邓九光已经惊声叫了起来。
“烈海,把你的调令交给他们看看吧。”许惊鸿冲王烈海一点头,后者便从怀里取出了自己的调令,扔了过去。
就着兵士手中的火把,邓九光二人看到了手中的调令,正是西南军的用印。虽然那上面没有写着王烈海的身份,但只从他姓王这一点,就可以让他们信了五成了。这一下,邓九光还真不敢下这个命令伤人了。
“即便你们的身份特殊,杀人放火可是有违国法的勾当,你们做了本官也照样可以拿下你们,依法而办!”看出了邓九光的退缩,钱震川不得不亲自出面了。
“依法而行?”许惊鸿嘿地笑了一声:“说出这样的话来,大人也不怕闪了舌头吗?你身为灵州巡抚,这些年来真的依法办过事吗?如果你真的把我大宋律法当回事的话,只怕这方家也留不到今天,让我们来收拾了吧?”
毫不留余地的一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脸上都现出了尴尬,其中钱震川更是脸上阵红阵白。许惊鸿这话,完全就象是在用耳刮子当众抽他的脸哪,这让他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方家的所做所为,哪一条都够上死罪的了,我们兄弟为民请命,杀了他们,正是替天行道!巡抚大人难道没有听到那些百姓们的欢娱之声吗?难道没有发现火起到了现在,都没有一个百姓赶来相救的这个事实吗?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方家已经是恶贯满盈了,灵州上下都想让他们灭亡!”许惊鸿继续说着话,同时他的目光也扫过了身前那些兵士,这些本来还因为上官的命令而蓄势以待的兵士们,此时已经开始放低手里的兵器了。
许惊鸿很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灵州的守军多半就是这里的人,他们的家人既然身在灵州,自然也没少受方家的戕害,他们心里的怨气自然不是不小的。现在有人替他们杀了方家的人,这些人怎么可能反过来对付替自己出气的恩人呢?虽然一些上位者因为所处的位置之故还要考虑更多,但对这些处于下面的兵士来说,根本不用想那么多的。
钱震川也发现了场中兵士们心理的变化,也是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个叫许惊鸿的少年不但胆子大,本事大,连口才也如此之好,居然几句话就把自己这边的军心给说下去了。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能就这样放过了这些人,不然就无法向上面交代了。
似乎是已经看穿了对方的心思,许惊鸿又是一笑:“这位巡抚大人,还有守备大人,我知道你们在担心着什么。方家在朝中有着好大一座靠山,所以你们才会任由他们凌驾于官府之上,才会想着拿下我们好交这个差的吧?”
听他把话彻底给挑明了,这让钱、邓两人的脸上登时便一红,这的确让他们有些难以承认。可在许惊鸿和其他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他们又不好说假话,最终只有来个默认,一言不发了。
“倘若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解决眼下的难题,不知二位可会接受?”许惊鸿看出了两人的犹豫,便再次抛出了一个让人无法不听的话题。
“你说,若是真能成的话,我们便饶了你们。”邓九光急忙抢先说道,他终究是个性急的武人,既然心里有了想法就无法藏着。
“不过这里人多嘴杂,我的办法又有些机密,所以希望能只对二位说。”许惊鸿却并没有当众说出自己的法子来,而是突然把手中的刀放了下来:“还请两位能借一步说话。”说着,他已经从兵士的包围里走了出去,站定在一处离着所有人有两三丈远的小巷之中。
邓九光当先便跟了过去,他已经被许惊鸿的言语和举动所说服了。因为他对方家的怨恨也是极深的,当年他的一个兄弟因为伤了方家一个下人,最终被他们害死,这仇恨他一直记着,只是因为对方势大才没有发作而已。现在要他担着杀死王冲长孙的干系来为一个仇人报仇,邓九光是无论如何都做不来的。
见邓九光已经跟了过去,钱震川在叹了口气后,也只得过去了。他也抱着一样的想法,如果真能如许惊鸿所说的般处理了此事,他也不想大动干戈,毕竟对方可是替自己除了一个祸患哪。
看到两人都过来了,许惊鸿的脸上笑意就更浓了,这一举动,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那自己接下来的话,想必他们也是很容易就会接受了。
在两人站定之后,许惊鸿便直入主题:“两位之所以想拿下我们兄弟,为的并不是什么国法,而是想要给朝廷里的某些人一个交代吧?或许我可以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你们是怕方家的怪罪,所以才这么做的吧?”
邓九光忍不住点了点头,而钱震川却只是默然不语。面对着他们的反应,许惊鸿只是一笑:“不过你们想过没有,这灵州方家已经灭门,京城的方家难道只会满足于我们这区区二十多人吗?”
“你什么意思?你们是人犯,我们抓住了你们,足够交差了。”邓九光回了一句。
“如果只是一件寻常的案子,当然这样就足够了。可是此事关系到方家这样的世家豪门,可不会这么容易就能处理了。即便他们在当时碍于某些言论而不做任何反应,可事后呢?只怕方家一定不会放过两位大人的,他们会认为是你们纵容凶手行凶,才有今天的惨事。到时候,两位大人莫说官位难保,便是身家性命,只怕也……”
许惊鸿的这一番话虽然是猜测,可却也是有现实根据的,这让钱、邓二人都无言反驳,脸上明显多了不少担忧。半晌后,钱震川才冷声道:“你所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可能因此就让咱们放过你们!你也说了,抓了人我们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若是连凶手都抓不到,只怕方家立刻就能把我们两人拿下了!”
许惊鸿点头:“所以我已经为二位准备了凶手的人选了,足以让两位能给朝廷一个交代,先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