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

惜春所居的院落中,正是傍晚时分,惜春与妙玉二人坐在轩窗下,隔着一方棋坪对弈,金色夕光穿过雕花窗棂,投映在棋坪上。

惜春纤纤小手捏着一颗棋子,在棋坪上悬而未落,微微蹙着秀眉,心神不宁。

妙玉一身白鹤绡纹圆领僧袍,梳着妙常髻,其人仪容秀美,气质清丽,晶莹如玉的脸蛋儿不施粉黛,凝睇望向明眸皓齿的小姑娘,问道:“今个儿,怎么心不在焉的?”

惜春放下棋子,不由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轻声道:“许是有些困了罢。”

妙玉面色顿了顿,倒也有些明白原委,道:“他不是刚升授京营节度副使,许是这两天忙于公务,没有时间过来,也是有的。”

前日,贾珩曾应允惜春,过来给惜春讲故事,但昨日却因刚刚接任了京营节度副使的事儿,以及傍晚到黛玉处赴宴,并没有过来。

当然,后面也是派了晴雯过来知会,可事实上还是放了惜春鸽子。

小姑娘满怀期待,然后没有见着人,心头未尝没有失落,今日仍期待着,可仍未见着贾珩前来,难免有些神思不属。

虽没有上升到“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到”的程度,但黯然神伤还是有的。

惜春抿了抿樱唇,俏丽小脸上见着失落,低声道:“昨个儿,原是是说好的。”

妙玉闻言,一时默然。

她觉得眼前少女对那位珩大爷的依恋,比之亲兄妹都

收了棋子,道:“那先不下了,天色不早了,该用晚饭了。”

原先二人还在一起同桌就食,但因为贾珩先前嘱托,妙玉在饮食上,则与惜春分开就膳。

惜春也从棋坪上归拢着棋子,一旁的入画过来帮忙。

而在这时,丫鬟彩儿从外间挑帘过来,脸上带着欣喜,轻笑道:“姑娘,珩大爷过来了。”

惜春闻言,原本如蒙霜霭的脸蛋儿,刹那之间如晴雪方霁,眉梢眼角都流溢着喜色,只是刚刚站起,旋即坐下。

妙玉则是娇躯轻颤,抬起那张秀美、宁静的玉容,徇声望去。

自那日过后,她心思不宁,有些想问问那人,自家父亲案子的原委。

妙玉家道中落时,尚在玄墓蟠香寺修行,其实并不知其父苏州织造与忠顺王的具体过节。

不多时,屏风后,长身玉立的少年,举步而入。

少年内着团纹罗章蟒服,外披玄色大氅,眉峰如剑,目似朗星,手中拿着一个木盒,里面也不知放着什么。

贾珩其实也是从锦衣府回来之时才突然想起,昨天好像没有给惜春续讲故事。

倒也没办法,随着身上差遣渐多,他需得上心考虑之事也越来越多,空暇时间实是愈来愈少。

想了想,今天打算过来陪同惜春一同用晚饭。

贾珩进入厢房,目光掠向一旁娴静而坐,气质清冷的妙玉,笑了笑,唤道:“妙玉师太。”

妙玉的性子清冷高傲,偶尔逗弄一下,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妙玉柳叶细眉下的清眸,凝视着贾珩,双掌合十,还了一礼,问道:“珩大爷,这是从哪儿来?”

贾珩道:“自是从来处来。”

妙玉容色微顿,抿了抿粉唇,看向那少年,讥诮道:“看来应是往去处去了。”

贾珩笑了笑,却没有应。

妙玉:“”

这人总是这样,就是成心相戏于她。

贾珩解了大氅,递给一旁的丫鬟入画,在一旁绣墩上落座,目光温和地看向惜春。

惜春清冷俏脸之上原本的欣喜神色,早已敛藏而去,藏在衣袖中的手捏着一角手帕,凝眸看向贾珩,脆生生问道:“珩大哥,今儿个怎么过来了?”

今个儿怎么过来?意思自是昨个儿怎么爽约不至。

贾珩道:“妹妹,昨个儿有些忙,就没过来,今天才得空,等会儿与四妹妹一同吃晚饭。”

惜春点了点头道:“那我让后厨多做些饭菜。”

也不知怎么,一见到对面少年过来,先前埋藏心底的失落情绪,已然消失不见。

妙玉见着二人说话,走至一旁,提起茶盅,给自己斟了一杯,面色静默。

贾珩这时,将随身带来的木盒放在小几上,迎着惜春的一双好奇目光,道:“这是回来路上,想起似乎一直没送过妹妹东西,特意买了来,也不知妹妹是否喜欢。”

惜春闻言,俏脸倏变,芳心一跳,凝眸看着那礼盒,声音略有几分颤抖,问道:“珩大哥这里面是什么呀。”

妙玉放下手中茶盅,转眸望去,柳叶细眉下藏星蕴月的眸子,浮起几分好奇。

贾珩笑了笑道:“妹妹不妨打开自己看看?”

说着,推到惜春手边儿。

惜春闻言,面色顿了下,抬眸看向那少年,对上那一道温煦目光,连忙垂下眼睑,装做伸手拿起端详之状,这会儿,一颗芳心,已然砰砰跳个不停。

也不知是不是开盲盒的惊喜,还是旁的期待情绪,小手多少有些颤抖。

轻轻打开来看,只见锦盒中,安安静静躺着一对儿云润成烟、晶莹剔透的玉器,分明是一对儿手镯。

惜春一时间,呼吸微滞,莹润如水的目光微澜泛起,有些不知所措。

送她手镯

贾珩轻声道:“玉能养人,四妹妹戴着罢。”

他是在路上想起正月二十一,就是宝钗的生日,究竟该送什么才好。

然后,在南城一家金银玉器的首饰店,稍稍逛了会儿,突然就想着好像他都没送过可卿什么首饰、玉器。

遂选了几样首饰,给可卿选了一个戒指,另给宝钗选了个簪子,后来再想了想,不若给惜春买了一对儿手镯。

因为,无论是金钗、香囊、簪子、梳子、耳环、都不大适合送给惜春。

唯有手镯别样意味反而还少一些,尤其是成对儿的手镯,如是长辈送晚辈,意蕴平安幸福、美满团圆,而不会有其他意涵。

惜春这时看着锦盒中的手镯,一时间只觉脸颊两侧有些发烫,心湖中掀起惊喜与羞涩的波澜,昨日的失落,烟消云散一般。

贾珩温声道:“四妹妹素来是个文静的,平时就可戴身上,也不用担心磕磕碰碰,妹妹,戴上试试,我看合不合适。”

惜春听着少年的温言软语,心头有些羞不自抑,“嗯”地点了点螓首,按捺下心头的欣喜与激动,拿起镯子,穿过纤细、皓白的手腕,雪白肌肤上配着翡翠镯子,愈显得肌肤白腻,只是手臂有点纤细。

妙玉旁观着这一幕,秀眉微蹙,明眸一时怔怔失神。

心头竟生出一股没来由的烦躁,连忙垂下眼睫,暗暗念佛。

贾珩见惜春戴好,轻声道:“妹妹,再接着讲前天的故事罢。”

惜春脸蛋儿嫣然明媚,看着对面的少年,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侍奉妙玉的小丫头,端上一杯香茗。

其实,妙玉原是带有小丫头和嬷嬷的,并非是贾府丫鬟。

待贾珩接着上次所讲,已是天色将晚,掌灯时分。

贾珩也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道:“今天就先到这儿罢。”惜春仍沉浸在故事中,俏脸上有些恍惚,闻言,回转过来,问着一旁的入画:“晚饭应做好了罢。”

入画轻笑应是。

贾珩心有所感,转眸看向正坐在一旁的小几上,静静倾听着的妙玉,问着入画道:“可给妙玉姑娘准备了素斋?”

入画愣了下,旋即说道:“后厨这就送来了呢。”

妙玉倒也回转过神,看向贾珩,道:“珩大爷可和惜春用着,贫尼先回房了。”

说着,起身离去,玲珑有致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惜春樱唇翕动轻声道:“珩大哥,别取笑妙玉姐姐。”

却是想起前日,她听着的眼前之人,说妙玉六根不净、情缘未断的话来。

贾珩笑了笑在惜春对面落座,说道:“我并大未取笑于她,你怎么又唤她姐姐了?”

惜春垂下明眸,轻轻柔柔道:“她年岁比我大几岁,又在家清修,既在俗家之中,那我唤她一声姐姐,也是应当的。”

她如是唤妙玉师傅,想来珩哥哥是不喜的吧。

贾珩看着脸上现出几分烂漫笑意的少女,不由失笑道:“这般说,倒也没错。”

这时,一旁的丫鬟,侍奉着两人净手。

两个人低头用着饭菜,不时叙着话。

用罢晚饭,贾珩看了一眼外间天色,道:“妹妹,今儿个先到这儿吧,明天如果不忙的话,就过来。”

汲取昨天教训,还是不能将话说的太满,不然还有可能放傲娇小萝莉的鸽子。

惜春点了点头,柔和如水的目光深处有些依依不舍,纤声道:“那我送送珩大哥。”

说着,送着贾珩出了厢房。

回到厢房之中,惜春返身坐在床榻上,就着灯火,低头望着凝霜皓腕上的手镯发呆,心头既有甜蜜,也有几分说不出为何的茫然。

入画笑道:“姑娘,怪道她们说,大爷果真是最疼你了,我瞧着三姑娘天天帮着珩大爷做事儿,也没见大爷送给她什么。”

惜春闻言,眼睫颤抖,脸蛋儿嫣红,连忙将衣袖放下,羞恼道:“就你多嘴多舌的。”

不过,入画的话也一字一顿在心湖中,再次敲起涟漪。

正要说话,抬眸却见妙玉款步而入厢房。

惜春抬眸看着妙玉,诧异道:“妙玉姐姐。”

妙玉打量着惜春,忽而开口道:“他待你与旁人,却有一些不同。”

惜春:“”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惜春生出一股莫名的羞恼。

妙玉坐在对面,也继续“打趣”,轻声道:“下棋罢。”

惜春“嗯”了一声,压下异样思绪。

夜凉如水,风影摇曳。

及至戌初,贾珩举步出了惜春院落,先回了外书房,将买得的戒指带上,折身回了后院,刚挑帘进入内厅,正见着秦可卿与尤二姐、尤三姐、凤姐几个正在叙话。

平儿、宝珠、瑞珠几个丫鬟在一旁侍奉着茶点。

凤姐这几天听完戏,只要贾母神思倦态回去早早歇息,就到宁府这边儿,与秦可卿在一块儿说笑玩闹,俨然将宁府当成自家一般。

凤姐看向气度沉凝,眉目疏朗的少年,笑道:“珩兄弟这是从衙门回来的?”

贾珩道:“回来有一会儿了,在四妹妹那边儿坐了会儿。”

一边落座,一边问道:“琏二哥这几天还没回家?”

凤姐脸上笑意一滞,道:“他这两天忙着一桩大买卖,还有一些手尾,明天就回来。”

尤三姐听着两人的叙话,脸上若有所思。

秦可卿柔美玉容上有着几分感慨,道:“四妹妹,平时不大见她,我唤她,她也不大来,常常和妙玉法师在一块儿,夫君去坐坐也好。”

凤姐叹道:“四丫头,性子是冷了一些,也是打小跟着老太太,现在接到东府居住,珩兄弟能多去看看她也是好的。”

在凤姐看来,这是贾珩为了显示自己宁国新主的气量和涵养。

尤三姐这会儿眼尖,一眼瞧见贾珩手中拿着的锦盒,艳冶玉容上现处好奇之色,轻笑问道:“珩大爷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话一说,秦可卿与尤二姐,还有凤姐,也都看向贾珩手中的物事。

贾珩看向秦可卿,道:“路上回来,给你买的。”

秦可卿闻言,一时愣怔了下,似有几分难以置信,竟忘了接。

一旁的尤三姐,美眸熠熠,娇笑道:“秦姐姐,快打开看看。”

自从那天后,尤三姐已唤着秦可卿为姐姐,也不管自己年龄实际比着秦可卿还大上一些。

秦可卿也任由着尤三姐唤着,一开始倒是引得凤姐一阵打趣,但尤三姐向来是个泼辣的,自也不惧凤姐。

凤姐看着那锦盒,笑道:“我瞧着倒像是首饰,倒不知是耳环还是簪子。”

她家琏儿,哪怕是夫妻间最恩爱之时,也不曾给她送过什么首饰。

倒不知给别的混账老婆送了多少首饰。

一念至此,凤姐脸上笑容就有些不自然,心头窝火。

事实上,按着原著,贾琏不仅没有送凤姐首饰,而且还偷拿了凤姐的金项圈儿,去典当银子。

秦可卿回转过神,玉容旋即嫣红,美眸秋波盈盈,拿着礼盒,轻轻打开,借着灯火而观,只见其中一个金色蝶纹戒指,流光溢彩,灿然炫目。

“夫君”秦可卿娇躯轻颤,抬眸看向对面那少年。

贾珩道:“可卿,我给你戴上。”

看着自家妻子因为心绪激动,脸颊桃红的模样,心头也难免有几分感慨,纵是夫妻之间,也需得买一些礼物以作日常惊喜。

尤三姐也被那晶光闪闪的戒指吸引了心神,明眸焕彩,捏着手帕,心头既有羡慕,也有欣然。

尤二姐柔媚玉容上,同样有着羡慕之色流露。

贾珩拉过秦可卿的纤纤玉手,在其无名指处戴上。

一旁的凤姐见状,神色复杂,眸中艳羡几乎要溢出来般,甚至心底生出一丝嫉妒。

在外面为官儿作宰的大人物,回来对着自己妻子又是这番体贴入微,这样的郎君,当真是世上少有。

还有可卿已是诰命夫人,而她什么都不是。

同样是女人,为何她

愈是闺蜜,这种不平衡的心理愈是强烈。

贾珩看着秦可卿手上的戒指,也有几分欣然,他之前就觉得隐隐少些什么,发现是少个婚戒。

秦可卿如芙蓉花蕊的玉面上,因为心花怒放,脸颊红润,愈发明艳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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