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衣卫衙门,一个让朝中百官和天下仕人既厌恶又畏惧的地方,仅此一家,再无第二。

贾瑛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站住,绣衣卫重地,闲人......你们找谁?”

看门的门子显然看出来人气度不凡,临时改了口。

喜儿拿出了名帖,递了过去,说道:“劳烦通禀沉千户,就说靖宁伯来拜。”

“原来是靖宁伯当面,请恕小的眼拙,这就去通知沉镇抚大人。”

“有劳。”

不消片刻,沉翔便从衙门里亲迎了出来。

“贾大人,稀客稀客,沉某有失远迎。”

贾瑛回身,拱手回礼道:“是贾某来的仓促,冒昧到访。不过,若不是有此一趟,还不知沉兄高升了呢,沉兄可不厚道啊,怎么都该摆一桌儿升迁宴庆贺庆贺啊,难不成是为了省那点酒钱?”

沉翔见得如此,忙笑不跌的说道:“贾兄就别埋汰我了,似我们这等鹰犬,旁人避都来不及呢,不过贾兄不是旁人,回头会宾楼上沉某做东。”

“贾兄,请内中叙话。”

二人并肩进了绣衣卫衙门。

“听说你前阵子往关外去了,看来是大有收获啊。”

沉翔也不避讳,点了点头道:“能升任这个镇抚使,全赖这一遭了。”

闲叙几句后,贾瑛说明来意:“此番前来,贾某是有事相请的。”

沉翔看了过来,对于贾瑛口中的事情感到好奇,因为冯恒石的存在,两人的私交还算不错,可惜贾瑛再是武功显着,那也是正经的科举出身,文武殊途,若非事情重大,恐怕对方是不会找上门来的。

“贾兄但说无妨。”

“事关三阳教。”

“三阳教?贾兄也知道,为了这个三阳教,我自入京以来,可没少下功夫的。可惜,最终却无功而返,若非如此,沉某也不用往关外一趟了。”

“哦,这么说有人以此为难沉兄?”贾瑛注意到,沉翔是因为追查三阳教失利,才出的关。

沉翔点点头道:“原绣衣卫指挥使窦大人,曾与家父有旧,平日少不了照拂几分,自然惹来小人的妒忌,不然,谁愿意去北边爬冰卧雪啊。”

对方没说具体是谁,贾瑛也不问,不过能为难沉翔的,只怕在绣衣卫中的地位不低,这种事情哪里都有,见多了也就不稀奇了。

“如此看来,眼下这桩事,对沉兄倒是大有益处。”

“不瞒贾兄,对于三阳教一事,宫里一直都有旨意的,如今司里是谁都不愿沾染这个差事,区区一个三阳教余孽,居然能兴风作浪这么久,这背后必然不会简单了去。”

“这么说,沉兄是不愿意掺和此事了?”贾瑛问道。

沉翔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别人不愿,未必我不愿意,风险自然是有的,不过绣衣卫里,想要有前途,那就不能怕麻烦。”

贾瑛笑了。

如果沉翔不帮忙,此事他还真不好办。

林如海遇刺之后,消息传进宫里,犹如石沉大海,他不知道皇帝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只是他却不想再让林如海卷如此中,左右为难。

至于他自己,他倒是想躲,可对方却是阴魂不散。

既然达成共识,贾瑛也不再拖延,随即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莳花馆,京城有数的几处消遣场所之一。

说是馆,从外面看上去实则是一处私宅,对外不过是一处品茶赏艺的地方,实则背靠教坊司,做的是达官贵人的买卖。

若贾瑛在此,必然会感到熟悉,就这地方,坑了两千两银子呢。

今日莳花馆却来了位贵人,出手毫绰,随手便包下了一处小院儿。莳花馆内,大小院子十来处,每个小院儿都配了一整套乐班和舞姬,当然还有卖身不卖艺姑娘。

“表兄,既然到了此处,就不要再闷闷不乐的,今日我可是将此处都包下了,美酒佳人在前,何必再去想那些个烦心的。”

说话的是一名四旬左右的男子,衣着华贵,脸上还带着几分凶悍之气,倒像是位领兵的将领,如今正被四五个衣衫单薄的女子拥簇着,嘴里说话的同时,两双大手正无处安放。

无防盗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而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前荣国一等将军贾赦。

贾赦此刻却是一副愁肠满腹,悒悒不乐的样子,纵美酒佳人在怀,也索然无味。

“唉,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寻乐,你就不该拉我出来。”

唉声叹气,哪里还有平日的半分乖张。

他现在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快成未出阁的姑娘了,若非今日是史鼎强拉着来,说什么也不肯出来丢人现眼。

他也知道,自己如今都成京城勋贵圈里的笑话了。明明老子还活着,爵位却让儿子抢了去。

废不废的先不说,关键是全京城都知道他无德了,皇权之下,哪还有他辩驳的余地。

还别说,虽然平日尽做些不要面皮的事,可其本人还是要脸的,甚至看的无比金贵。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表兄,你看看我,不也被陛下罢了官儿嘛,好好的辽东镇守,到如今反倒成了一闲人。唉,鸟尽弓藏,毕竟不是先帝爷在世的那会儿了。”史鼎发着牢骚。

“思明,慎言。”

贾赦没喝湖涂,出言提醒,顺便给花厅内的侍女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史鼎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坐直了身子。

“表兄放心,我与此地的老板相熟,她们不敢乱说。”

“他做的,还不兴我说几句吗。旁人或许不知,咱们这些经历过两朝的老臣却是清楚明白,当初先帝爷最器重的莫过于老三,最喜爱的却是老五。当年若非四王带头支持,勋贵拼死效命,肃忠王武功卓着却无心大位,今日冠落谁家,还未可知呢。”

“可你再看如今,肃忠王忽然就没了,东府早一步衰落了,自老北王薨后,小王爷年轻,西宁侯赋闲京中养老,如今就一个南王撑着台面,还远在天边。当初众家一致推选王子腾来挑北边儿的大梁,结果大同一战,山西两镇换了大旗,如今又落到辽东头上了。”

“辽东能有今日,咱们开国一脉死了多少儿郎,我为大乾镇守辽东七年之久,功劳苦劳哪一样少了,到头来,抵不过杨炽的一道奏本,哼。”

史鼎没有提及杨炽奏本中的内容,在他看来,边镇苦寒,可无钱不聚兵,他和胡人做生意,各取所需,又何尝不是安靖边塞的一众办法,大乾九边,哪一处不是如此,别说是他,就是换了杨炽的人上来,同样也会像他一样做。

他罪不在那几两银子的事儿,而是皇帝有心收九边之兵权。

贾赦虽然无能,可也知道史鼎说的是事实,远的不提,建州东胡部的归附,如果不是史鼎从中牵线,仅凭叶百川和杨炽,又岂能成事?

“纵是如此,你也少抱怨几句,焉知祸从口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没了镇守之位,可你依旧是大乾的侯爷,回京也好,省得辽东苦寒,征战大半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

史鼎诧异的看了贾赦一眼,道:“表兄经此一遭,怎么变成圣贤了?”

贾赦瞪了对方一眼:“休要再挖苦我,不看澹又能如何?好在荣国爵还在。”

史鼎忽然又说道:“不过提起此事,我倒是听说一些消息,知道一些原委。”

“什么消息?”贾赦随口问道。

史鼎说道:“听说由琏哥儿承爵,是娘娘的意思。”

“嗯?”

贾赦转头看来,问道:“你如何知晓?”

史鼎打了一个哈哈,却没有说消息的来处。

“不过依我看,娘娘此意,也只是为了保住荣国爵,要知道,当日瑛哥儿向陛下的奏对时,可是说的直接夺爵的。”

贾赦脸颊轻轻一颤,这些事,他可一点都不知道,贾瑛也没说。

“你说,陛下会因为一个石呆子,就要了我的性命吗?”

史鼎摇摇头道:“难说。”

“照理,此事是贾雨村之谋,与表兄并无直接关系,又有贾家几代恩情在,陛下还不至于杀人吧。不过此事表兄实是遭了无妄之灾,我听说,石呆子之死可并不简单,本意是冲着瑛哥儿去的。”

贾赦眼皮跳了跳,默不作声。

史鼎看了贾赦一眼,继续说道:“当日有人想以此事作为交换,让瑛哥儿在审理周墨一桉上帮忙说情。”

结果如何,史鼎没说,也不用说。

贾赦这会儿却是全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贾雨村当日向贾瑛说各退一步,怪不得事情早在坊间传开,督察院却一直没有开审,直到,直到周墨一桉落定。

怪不得,当初事情一出,贾瑛便离开了京城。

贾赦心中本就有疑惑,这会儿明白后,心里却是多了几分怨恨。

他将自己这个长辈当什么了,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棋子吗?他怎么敢。

就为了巴结杨佋,连自己的族叔都能卖,连事关贾家传承的荣国爵位都能作为他的筹码。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贾赦疑惑问道。

纵使消息在灵通,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宫里吧。

“周墨一事嘛,我是听冯紫英那小子说的,冯唐那老家伙,惯是会押宝了,冯紫英还帮忙当过说客,不过听说瑛哥儿没见他。”

说着,史鼎突然转移了话题道:“如今的瑛哥儿可不能再做小辈看了,了不得。想我十七岁出征,正好赶上了先帝爷宣隆年大封功臣,封伯也年近三十岁了,后来又在辽东十多年,才看看混到了一个忠靖侯,他才多大啊。”

“科举正途出身,以文入武,又有如海兄为他保驾,翁婿俩一文一武,深得陛下青睐。林府那边你去过了吗?”

贾赦点头,看向史鼎问道:“你在辽东多年,如海遇刺之事不会是......”

史鼎突然哈哈一笑,说道:“表兄,你想哪里去了,如海怎么说都是我表妹夫,我若真那样做了,今后如何有颜面再去见姑母。”

贾赦也附和一笑,他也觉得不可能。

只听史鼎长声一叹道:“我虽为辽东镇守,可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掌握的,当初我就写信劝过如海,让他不要掺和此事,走走过场就得了,可他偏偏不听,到现在怎么样了?”

“我收到消息说,他们截杀如海,是为了他手里的一样东西,只要不交出这件东西,事情恐怕不会就这么结束。”

贾赦忽然盯着史鼎道:“什么意思?”

“自然是想为他好。”史鼎澹澹的说道。

宁荣街,东府。

贾琏收到消息匆匆赶来,贾珍和贾蓉已经在大厅内等候。

“珍大哥,怎么样了?”

贾珍示意贾蓉,要他来说。

贾蓉得了老子吩咐,这才开口道:“二叔,昨儿个我便派人去了城外皇庄,那庄子里的管事说,张华一家果真已经不在了,说是当日有咱们府上的人,把人给接走了。”

“咱们府上的?可说了是谁?”

贾蓉摇头道:“这倒未说,府里人多,那管事也认识。”

贾珍忽然插话道:“老二,此事除了旺儿兴儿那几个小崽,也就是林之孝了。可林之孝绝不会干这档子蠢事,多半就是你房里那几个了,凤丫头的威势,他们不敢不从。”

贾琏踱步沉思道:“你说,好端端的,她找张华一家做什么?”

贾琏又想到贾瑛当日与他说的话,看向贾珍问道:“会不会是想让张家到衙门里去闹?”

贾珍点头道:“凤丫头的性子,怕也正是这么回事了。”

“我这就找她去!”贾琏气哄哄的便要往外走,却被贾珍拦下。

“老二,无凭无据的,你找她又能说什么?”

“那就这样算了?”

贾珍摇头道:“事情若不从根儿上解决,只怕将来你和二姐还是落不下一个清净,不如这样,把旺儿和兴儿找来拷问,不怕他们敢不说实话。凤丫头若想办事,总是要指派人的,只要将旺儿兴儿两个拿下......”

贾珍伸出五指做了一个紧握的手势,阴恻恻的笑道:

“但凡她那边有什么动作,咱们一准知晓,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凭她几百张嘴也辨不清楚,到那时,如何炮制,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贾琏心中有些犹豫,毕竟夫妻情分多年,他也不愿与凤姐走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不然当日也不会想着离京单过。

如果就这么看着,只怕倒是不好收场啊。

见贾琏犹豫不决,贾珍忽然说道:“老二,有道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若她真心改过,你便权当不知。若是她不顾夫妻情分,还能怨得了你不成?”

贾琏心中顿时有了决断,看向贾蓉道:“蓉儿,你去将旺儿和兴儿带过来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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