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已经酉时了,是否要用晚膳了?”长骝见他醒了,连忙上前问道。

“舅舅。”张嫣听见动静,连忙进来,问道,“偃儿——”

“阿嫣,”刘盈笑道,“你很少来宣室,今天就留下陪朕一同用膳吧。”话语虽然温煦,但似乎刚刚截断了她为弟弟求情的话头。

张嫣闷闷的应了。

因为刘盈的伤势,这些日子,宣室的膳食备的很清淡。张嫣拨弄着面前的鲫鱼羹,味道虽鲜美,她却没有半点食欲。时不时抬头瞧瞧刘盈,他坐在食案另一端,垂眸细嚼慢咽,用餐礼仪完美,面色如常雅淡。

“太医嘱咐朕卧床修养,不能劳累,宣室殿中积压了一堆国事,朕却都看不过来。”

“王陈两位丞相都是老成持国之辈,”张嫣矜然笑答,“定能协助陛下,不至于出什么疏漏蟒妻。再不行,长乐宫中,太后一定愿意为陛下效劳。”

“阿嫣,”刘盈忽然就意兴阑珊,放下漆箸,道,“你最近总是躲着朕。”

她沉默了一会儿,笑道,“陛下当日不是说,只能做我舅舅么?你见过哪个做外甥女的,能够经常留在舅舅身边?”

就算是父亲,也不可能留住女儿一辈子,何况,他只是一个舅舅?

刘盈骤然心恸,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就是因为知晓,才想在与她分离之前,再多见一见她,听一听她的笑语。

“对了,舅舅,”她巧笑嫣然道,“朝中那么多青年才俊。你可挑到满意的人选了?”

他执碗的手微微露出青筋,勉强笑答道,“有一个名叫朱诚的,和另一个唐羡,朕瞧着都还不错,暂时决不出哪个更好。”

“阿嫣,”他叹道,纵然如此,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已经生疏到这种地步了?纵然是在从前只是单纯的舅甥的时候。也不会像这样日常问候,寡淡应答。

“你陪朕说说话吧。”

“舅舅,”张嫣就抬起头来恳然道。“你放过偃儿吧。”

“偃儿的事,”刘盈淡淡道,“朕自有打算。你不必过问。”

“我哪能不过问,”她道,“那是我亲弟弟。”

起身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求道,“我知道他这次做错了,他不过是个孩子。阿嫣求舅舅了,你就放过他吧。”

“阿嫣,”刘盈抬首,尖锐指道。“偃儿被你阿母和你宠坏了。目无君上不知轻重。”

当日宠坏他的,不也还有舅舅你一份么?

张嫣微微腹诽,但不敢直说。继续求道,“我知道。可是已经这样了。我不想他出事啊。以后,我和阿母会好好管教于他,不会让他再犯了。”

刘盈起身入内殿,饮过内侍奉上的汤药。听着张嫣继续说话,到最后。几乎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你到底想怎么处置偃儿,总得给我一句话吧?”

张嫣终于爆了,“看着我这样着急,很好玩么?刘盈,你要是真的一定要偃儿的命的话,我,我就去龙首原找棵东南枝自挂好了。你等着同时替我们姐弟两收尸吧?”

刘盈霍然转身,冷笑道,“怎么,因为那小子的错,朕为此挨了这一箭,拔了两次毒,还得卧床休养数月,难道朕惩治于他,反而还理亏了?”

“我……”张嫣刹不住脚,险些撞到刘盈怀里去,瞧着他包扎着的左臂,声气弱了下来,“我知道他这次犯了大错,的确该受罚,可是,舅舅,你总要给我一句准话,不要让我悬着心吧。”

她忍不住掉眼泪道,“他是阿母唯一的儿子,我唯一的同胞弟弟,你要怎样罚,我和阿母都没有二话,你总不至于真的要他的命吧?”

“阿嫣,”刘盈叹道,“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告诉你我打算怎么罚他。”

这分明是趁火打劫。

张嫣气的几乎要咬碎牙齿,然而挂念弟弟,只得咬牙点了头。

“张偃虽然聪敏,但被你们宠的太过,”刘盈悠然道,“长此以往,只怕养出一身纨绔习性。今年初,河南郡守吴泽在洛阳开办了一所私学,取名吴公石室。我打算,把张偃送到他学中去。”

他靠在榻上,望了一眼难得一脸呆愣的张嫣,沉声道,“不准用长公主子的身份,不准携多余钱财,不准带仆役,他得凭着自己的本事,让吴公承认。”

她呆了呆,复又担心起来,“可是偃儿从小没吃过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她自己闭了嘴。事实上,以她所知,但凡与弑君扯上一点边,非死即伤,能保全便是万幸。如果在位的是除了刘盈以外的任何一个帝王,张偃都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过关,

而送他去洛阳,虽然会吃一些苦,但终归是对张偃有好处。张嫣不是不懂,也没有打算反对,但还是有些舍不得弟弟。

“那,舅舅,”她低低道,“要待到什么时候才接他回长安?

“还没有去,你就惦记着要接他回来。”刘盈冷笑道,“可不是宠坏了?”

“多谢舅舅开恩。”她低低道,“你什么时候送他走,我想去送一送。”

“不准。”刘盈道。

张嫣愣了一下,恼道,“连这个都不准?”

“你以为他是出门受赏的?”刘盈淡淡道,“出城还要阿母陪,姐姐送?只怕他只记得哭鼻子,不会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

将适才的感激都收回,张嫣生硬揖道,“陛下请安歇吧。阿嫣告退。”

“阿嫣,”刘盈伸出手去,想要唤她一声,抱一抱她。然而,想起半年前的事,终究将手收回来,眸光些微带了些黯然。

既然已经决定了退回到舅舅的身份。他便已经没有那个资格,用那样亲近的姿势拥抱佳人。

她跺了跺脚,跑了,却在出了宣室殿后,瞧见正在耳房中煎药的太医。命荼蘼道,“去请高大夫过来一趟。”

“臣参见皇后娘娘。” 高柘拜道。

“免礼。”张嫣问道,“高大夫,陛下的毒到底怎么样?”

“启禀皇后娘娘,” 高柘拱手道,“陛下年轻轻。底子好,今天又将拔了一次余毒,已无大碍。只是到底于身体有损,还需将养,最好不要有大喜不怒,也不能,”他忽然有些哑口。

按理。皇帝中毒之后体虚,短时间内是不宜亲近女色的。他本该于皇后明言,只是看着面前少女,分明还是个稚龄小丫头,这话一时竟有些说不出口来。

好在张嫣对他未尽至之语并不在意,微微蹙了蹙眉头。道了一声,“那到底养到什么时候才能算大好了呢?”

高柘想了想,“总要再一个月吧。”

“知道了。你去忙吧。”

如今将到八月,再过一个月,便是秋九月。

张嫣想,她还能多出这么一段日子,安慰阿母度过最初偃儿不在身边的日子。将长安的一切安排妥当,为陆氏安排一个出路。也为自己安排一条后路……

当晚,吕后亦将高柘召入长乐宫,问及皇帝身体。

“那,”吕后微笑道,“陛下到底要将养到什么时候才算大好?”可以近女色了吧。

高柘依旧道,“总要到秋九月的时候吧。”

“知道了。”

高柘笑眯眯的回到太医署,淳于衍见了,不由奇道,“高大人,有什么喜事么?如此高兴?”

“没什么。”高柘摸了摸胡子,笑眯眯道。

无论怎么样,皇家一派团结,母子孝悌关爱,夫妻相敬如冰举案齐眉,岂非是大汉之福!(?)

转眼半月过去,秋风叶落,将近中秋。

除了太医说脉象还有些虚弱外,刘盈已经恢复如常,这一日,他命人将张皇后召到未央北阙,笑道,“阿嫣,换件衣裳,陪我出宫走走。”

张嫣还在赌气刘盈不让她去送张偃出京,道,“陛下才遭了一次行刺,将身子养好,就敢又出宫,不怕太后知道了不许?”

“咳,”刘盈道,“哪有那么多刺客?长安是我自己治下,若当皇帝的连自己的京城都不敢出,算什么事?至于怕母后不许,不让母后知道就是了。”

“那我也不去。我在椒房殿待着挺好的,不想动。”

刘盈没辙,只好道,“阿嫣,你还记得你上次答应我一个请求吧?”

张嫣气结,道,“陛下打算把这个请求用来让我今天陪你出宫么?”

她不再说话,接过侍人牵过来的马缰,翻身上了马。

策马出宫的时候,回头望,虽然刘盈自己不甚在意,但卫尉不敢大意,命微服跟随的期门军至少比从前多了一倍。

“舅舅,你这么巴巴的把我弄出宫来,要做什么么?”

“其实,”刘盈左右看看,“也没什么。”

“怎么,”她淡淡道,“你从那堆贫寒学子中挑出来了满意的了?”

刘盈愣了愣,没有说话。

“他是你上次说的哪一位,朱诚还是唐羡?”张嫣见他无言,以为他默认,心不自觉的有点酸,便问道,“今年多大,家在何地?”

刘盈不置可否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直到骑马出了宣平门,还是没有见人影,张嫣狐疑道,“见人不需要走这么远吧?”

你还以为拉你出来是为了见那些人的?刘盈心里气闷,过了好一会才轻轻道,“我见你这一个月都闷闷没有精神,这才带你出来散散心。”

前些日子,他虽然走马灯似的召见了一批人,却哪里寻的出合心意的?

老实的才学不够,有才学的机心太重,他日必不安于家室。两样都好的,容貌又差了些。挑来拣去,总觉得,阿嫣那么美好,没有一个人能够配的上。

深心深处,他不敢承认的是,其实是自己,不肯将阿嫣交到另外一个根本不知道根底的人手上。

张嫣怔了怔,抬头看着刘盈,良久方道,“多谢舅舅这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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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写早就写好了。一直在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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