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新纸已经遍行天下,鲁元收藏的避火图却依旧是丝帛所绘,想是多年之前的旧物。慢慢展开,现出其上男女,腰肢轻软,神态糜艳,婉转合欢,各种形态,各种姿势,不一而足。

鲁元的脸简直要烧起来了,吞吞吐吐问道,“阿嫣,你看懂了没有?”

她手指的其中一幅画,男子胡坐在山中小亭,抱女于怀,虽肌肤交接,但两相遮盖,反而不显。女子抱男之颈,着一件红色心衣,露出大片肌肤,仰首而吟,面上一片春情。

张嫣很无辜,阿母,我倒是懂啊,我本来就懂。可是,按照你这么讲解,到底是要我懂什么?

严格说起来,虽然她没有实战经验,但后世资讯泛滥,渠道开放出乎这个时代的人的想象。单纯论起理论知识,可能鲁元都要比她略逊一筹。

但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张了张口,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鲁元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只得道,“这事情阿母再讲的通透,你大概也无法懂通透。只有自己亲身经历才懂其中滋味。嗯,女子第一次承欢,都会感觉疼痛。你心中知晓,来日方不会太害怕,陛下怜惜你的紧,必不忍太放纵。”

张嫣点点头,道,“多谢阿母啦。”声音小的犹如蚊吟。

鲁元将避火图收好,放入张嫣手中,道,“阿母将这些避火图交付给你。你拿回宫去,闲来无人之时私自研习,谨记莫要被人看见。”

“时候不早了。”终于结束了这个尴尬的话题,鲁元吁了口气,恢复了端重模样,起身道,“陛下也给足了你面子。你这就回宫去吧。”

张嫣嗔道,“阿母就是不肯见女儿在家里多待几天。”

“母亲也不舍得你。”鲁元摸摸她的脸颊,叹道,“只是女儿嫁出去了就是夫家的人。你可曾见阿母长住宫中?纵然陛下宠你,你也该收着点小性子,不要让那些谏官挑出毛病来,让陛下为难。”

“诺。”张嫣柔声应了。

宣平侯府门前,鲁元送阿嫣上车,握着女儿的手,神情奇异。 “阿嫣,到如今,阿母也不知道当年阿母所作。是对是错。阿母不求你富贵泽被家族,只求你在未央宫中,一定要安乐幸福的,不要将大好年华空掷。”

张嫣心下感动,反握住母亲的手。嫣然笑道,“阿母放心吧。女儿心中有打算的。”

于是车帘放下来,宫车一路碌碌,向未央宫东阙门驶去。

张嫣独自坐在锦绣软缎铺就的车厢之中,这才觉得脸红扑面而来。袖中的避火图烫手的很。

好吧。

她其实还是有一些好奇的。

后世的资讯自然清晰明了,但失之太直白。看着反而没有脸红心跳的感觉。避火图虽然画的遮遮掩掩。但是有一种含蓄的美感,中国画技讲究写意,仔细研究画中人的神情。也别有一番乐趣。

先时,吕太后偏爱长女,将女婿张敖的侯府安置在尚冠里,离长乐未央二宫都不过百十丈距离。宫车很快就入了未央宫阙,经行道一路直行。直到椒房殿前才停下。

满殿宫人在皇后入殿的时候皆拜道,“恭喜皇后娘娘。”

皇后成人。乃是大事。

皇后若一直只是待年,不过是一虚衔。只有成长之后的皇后,才能真正成为这座汉宫的主人。

“皇后娘娘,”菡萏亦步亦趋禀道,“先前长乐宫太后娘娘遣人来吩咐,娘娘今日刚回宫,不妨好好歇息一夜,明日去长乐宫拜见她一面。”

张嫣点点头道,“请人去长乐宫回禀太后,本宫谨尊太后之意。”

她将母亲交给自己的避火图压在殿中箱奁最下,叹了口气,母亲清晨曾命人往长乐宫报喜,太后自然也就知道自己来信之事——皇后的位置虽然尊贵,但这样私密的事情弄的人尽皆知,也实在是尴尬。

明日里,她大约又要督促自己和刘盈同房了。

她以为自己不想尽快做到么?未央宫里有一堆人在望着自己的椒房殿的动静呢。但男女之事最讲究水到渠成,强扭的瓜从不能甜,她实在很讨厌背负这样的感觉。可是不得不承受这样的命运。

“娘娘,”木樨在门外禀道,“宣室殿韩公公遣人过来,说是请娘娘尽快过去。”声音很是有些讶异。

张嫣赶到宣室殿的时候,刘盈的气怒大致平静下来。“此人居心否测,离间我大汉骨肉宗亲,实在可恶。”再次提及,他的口气尚恨恨可恶。

张嫣翻阅完那份章奏,放下后叹道,“陛下想听实话还是虚话?”

“哦?”刘盈气急反笑,“实话如何?虚话如何?”

“虚话就是,”张嫣扬了扬眉,“宣室殿乃陛下日常处政之处,虽然当时帝驾不在,既然有人能放入匿名章奏而不查,此非小事。还当彻查为上。”

因帝后都不是刻薄寡恩之人,未央宫人近来的胆子似乎都有点放的大,长此以往,必出大漏。张嫣在心里忖道。她已经自行警告过木樨,但念着她亦有苦衷,阿父又到底也只是为了帮自己一把,并没有惩处。

刘盈的宣室殿,却比自己身边人事严重多了。

“这事朕已经交代郎中令肃查了。”刘盈点点头道,“实话呢?”

张嫣遣退了从人,一字一字道,“实话就是,此人虽然匿名上奏,行为不够光明磊落,但所言一语中的,揭大汉将危之局。实非平庸之辈。”

这个人说出了她一直想说,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说的话。

她闭了闭目,以为刘盈会发怒。却不料身边他发了一会儿怔,苦笑道,“你也是这样想的么?”

“朕处理了这么多年的政事。如何感觉不到各诸侯国的掣肘?”刘盈叹道,“但骨肉至亲为重,他们都是朕的亲人,先帝亲自封之。子不言父过,朕只能这么一日日熬着。”

张嫣眨了眨眼,果然,谁都不是傻子。刘盈不是不能体察诸侯的害处,只是囿于骨肉亲情,不忍遽然图之。

“陛下便忍心将祸患留给我们的孩子么?”张嫣问道宋威。

“诸侯之患便像是一颗毒瘤,若是一直养着,则大汉一日一日的病重,则终有一日,将到矛盾不得不爆发的时候。”张嫣面上嫣然。嘴中却吐着再冷静不过的话语,“只为了陛下现在的仁心,便将问题留给后人解决。陛下可又于心不忍?”

“昔年先帝分封刘氏诸侯王。以其拱卫中央。他尽力铲除异性诸侯王,是怕他们心存异心,将来颠覆汉室江山。可是陛下,如今各诸侯王与汉室尚亲近,但数代之后。不过陌生人而已,凭什么他们要对汉室忠心?如今皇帝下辖郡县既然不及全国一半。各诸侯势大,权利又太甚,已隐隐有客大欺主之征兆。为政者,最忌政出多门。若匈奴大举来攻,陛下欲举全国之力抗之。而诸侯不听调。何如?”

刘盈沉默片刻,道,“时势如此矣。这么多年来。除了阿嫣,却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在朕面前直谈此事。”

“那是自然,”张嫣笑笑,不屑道,“陛下朝中的那些臣子。鲁莽的无见识。有见识的便自然要为自己的家族考虑,明哲保身。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将就着过吧。这么遭祸的事情,怎么可能由他们出口。人都是这样的,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有利则可负天下,无利寸步难行。”她摸出那份章奏,又看了一遍,“我倒是很好奇,这位写章奏的是何方人士。”

刘盈叹了口气,道,“阿嫣,你真尖锐。朕却不信。如果为人都是看利益的话,为什么阿嫣你,肯不顾自己的襄助朕呢?”

张嫣怔了怔,抬头勉强笑道,“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啊。夫妻本一体,我不为你计较,能为谁计较?”

她想起自己在史上幽禁于北宫的数十年生涯,顿时不寒而噤。幽幽道,“舅舅,你总是想对所有人好。却不曾想过自己的责任,你是大汉的君主,你有没有想过,对你最重要的人是谁?

——古来那些英雄身败处,他们留下的妇孺有何下场?若你出了事情,或是骤然撒手人寰,我怎么办?我还不想当寡妇,太后也不想白发送亲儿。削藩势在必行。陛下此时不行,则子孙后代亦要行之。就算是为了太后,为了我,有些事情,该是你要做的。你也不能推辞。”

话说到此处,已经极透,刘盈却仍是下不了决心。最后抚摸腰上玉组道,“朕想去长乐宫,问一问母后的意思。”

说到此,他才赫然发现,自己为大汉皇帝,身边两个最亲近的女子,母后与阿嫣,都对自己有很大影响力。她们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妻子,却都是对政局非常敏锐之人。

相较于母亲的果断擅专,阿嫣显然要来的更柔和。她习惯于为自己出谋划策,剖析厉害,而不是以皇后的名义干涉朝政。如果说母后像一阵狂风,总是想要逼迫着自己按着她的心意行事,那么阿嫣却像一场润物无声的雨,温馨默默而绝不先发夺人。

他忍不住柔和望了张嫣一眼。

“怎么了?”阿嫣好奇道。

“无事。”他移开了目光。

相比较而言,他显然更喜欢阿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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